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宿。 雁鸣进来喊她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负责替她诊治的大夫一会就要来探诊了,只能赶紧梳洗整齐。 屋里只有雁鸣伺候他梳洗,始终没有见着李妈妈露面,好在她年纪还小,只梳了双髻,雁鸣摆弄的极为熟练。 妆台前的铜镜已经被磨的有些模糊了,只能隐约照出大致的轮廓,沈芸也不在意,再新的铜镜也不可能赶上现代镜子的清晰度,除了慢慢适应,她别无选择。相比这个,还是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更让她头疼些。 “小姐的眼睛真漂亮,又大又圆。”雁鸣看着铜镜里的影像说道,往常李妈妈总说三小姐白白糟蹋了一双杏眼,灵气硬生生变成了呆气,今日看上去,有神彩多了。 “你这么高兴,难道又有人送你枣糕了?”见她今日竟然主动搭话,好似她们之间突然亲近了不少一样,沈芸也觉得高兴,随口打趣道。 “哪里有那么多好事呢?如果真有的话,我早就拿来给小姐了。”雁鸣憨憨地笑了笑,“再没有比小姐痊愈更让我高兴的了。” “我哪里有那么贪嘴,以后我买了咱们一块吃。”前世的她就是知恩必报的性格,有人这么想着自己,总让人分外暖心。 梳洗好后,雁鸣端来了早饭,沈芸坚持让她陪自己一块吃了。早饭很平常,白粥,青菜包子,两样小菜,简单得让沈芸意外。 接着大夫问过诊,说了些少忧思、宽心静养的话,又开了一堆药。沈芸执意恭送他到门口,倒是让这位经常来的大夫有些惊讶,一再谦谢地离开了。 对于自己的病,沈芸如今是心里有数的,就是程姨娘去了,身体本来又虚弱,过度伤心外加担惊受怕,精力只撑不住了而已,只要看得开,安心修养修养,根本算不上什么大病。 扶着她躺下后,雁鸣就拿着药方去找管事的抓药去了。突然又听到有脚步声进来,她还以为是雁鸣忘了什么又折回来了,便也没有出声,直到一个打扮的挺娇俏的丫环站在她面前时,她才睁开眼。 “三小姐贵体金安,夏姨娘今日身子不大舒服,特地打发我过来看看您。”来者并不拘礼,说完便自行找了个矮凳坐了,“我刚才一路走进来,连个人影也不见,没想到如今这里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回去我会让夏姨娘替三小姐您做主,好好替你教教她们。” “我院子里的人,自然是听我的吩咐办事去了,我们这里可没有背着主子另攀高枝的人。”沈芸看清来人,也不甘示弱。 来的丫环叫碧烟,之前程姨娘院子里一共有三个丫环,润秋、雁鸣还有她,她算是程姨娘的贴身丫环,心眼活,一心往高处飞,先是往夫人那里献殷勤,充当眼线,可惜没人看得上她,她因此愈加怨恨程姨娘,转头和夏姨娘搭上了线,帮着夏姨娘排挤自己的主子。 程姨娘去世后,夏姨娘倒也没过河拆桥,当真向夫人把她要了过去。如今她借着新主子的势,回来耀武扬威了,所以沈芸才拿话激她。 “三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没料到一向木讷的沈芸会嘲讽她,她脸上一红,有些讪讪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做下人的只是听主子的安排,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如今程姨娘不在了,我们自然有新去处,三小姐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 若说攀高枝,也该是润秋才对,她模样生得好,又得夫人看重,如今伺候着别院里的贵客,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们这些眼拙心实的是比不得的。” “你既这般有自知之明,怎么还敢在我的面前坐着?难道你离开了这里,我就算不得是主子了么?”沈芸懒得听她发酸,不客气地道。 “我……你……”这下她的脸整个憋红了,支吾了半天,还是站了起来。 “夏姨娘让你过来也是好意,我若推脱反倒显得和她生分了,雁鸣还没回来,你去替她把院里的花草树木浇一浇吧。”沈芸说完继续闭目养神。 她想好了,要想以后好过点,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人拿捏了,索性趁着有病在身,别人也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先把众人对她的印象改一改,让有些人知道,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那么好欺负了。 碧烟见她竟敢这么随便地使唤自己,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进来时那股气势早就烟消云散了,面对突然变脸的沈芸,她不敢说不,可就这么应下来,她觉得比直接扇她一巴掌还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夏姨娘是让我来照顾你的,不是来做那么粗活的。”犹豫再三,还是放不下,她彻底豁出去了,抬起头直对着沈芸说道,“我看三小姐这么爱拿人消遣,想必是好的差不多了,竟仍躲在房里不去给夫人请安问好,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怕是不妥当吧,便是夏姨娘那里,你也合该去走动走动才是。我先去给夏姨娘回话了,也免得她一直挂念。” 说完不等沈芸说话,就急步向屋外走去。出门时刚好碰到雁鸣进来,雁鸣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了。她看也没看雁鸣一眼,径自离开了。 沈芸见雁鸣进来,不像离开时高高兴兴的模样,眼眶和鼻尖隐隐泛红,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这又是在哪里被欺负了? 询问了才知道,因为她早上又提到枣糕,雁鸣以为她想吃,就在抓完药后去找了一趟李妈妈,她当初被买进来的时候,拜了李妈妈做干娘,跟着学规矩,月钱一直都由李妈妈帮忙收着。她想要些来买枣糕,不曾想李妈妈被扣了月钱,正在气头上没处撒,不但一分钱不给她,还又是一顿打骂,说连她被扣的三个月的月钱,也要雁鸣补给她。 沈芸一听,已经没有脾气,简直是内忧外患啊,谁都想在她们这两个包子上啃一口。雁鸣提钱,她才想起来,程姨娘去世后,留给她的所有东西,好像也都在李妈妈那里收着,包括她的月钱,不知道会不会也是有去无回了。 她要雁鸣去将李妈妈找来,想当面问个清楚,可雁鸣却劝她算了。 沈家在沈父没有功名在身之前,也是很清苦的人家,直到沈父考中状元后,家道才兴盛起来。李妈妈是服侍过沈老夫人的,沈老夫人过世后,才被分派到程姨娘这里来,也算是下人里资历最老的了,平日里没有人去招惹她,她也就倚老卖老地胡乱混着,嘴碎贪财,又好赌,她拿去的那些东西,估计早就当了赌资,不知哪里去了。要是要不回来了,闹起来别人反而说闲话,让夫人也心烦。 沈芸虽然不是爱财如命的性格,但原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让别人拿去,还是一个只占好处不出力的。 于是硬把李妈妈找了过来,结果果然和雁鸣说的一样,一提程姨娘留下的东西,她便开始抹泪撒泼,卖弄资历功劳,又指天发誓没碰过那些东西,让沈芸去她家里面搜,最后直着脖子留下一句“要东西没有,要命一条,三小姐大可抄了我的家,只给我这把老骨头安排个去处就好!”,便摔手走了。 接连遭抢白,沈芸郁闷地抬头看了看天,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她怎么觉得自己头顶都快要发霉了呢? 与她有同感的还有夏姨娘。 碧烟回去将见沈芸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她随手拿起镜子照了照,重点看了看印堂是不是发黑,用不用去拜拜佛,去去晦气,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与程姨娘的关系,竟还说着反话要把沈芸推给她,她又不是傻的,凭什么要替别人养孩子。更何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夫人,她若待沈芸好了,自己和孩子们地断没有好日子过的;若是不好好待她,自己平白落下一个恶毒的名声,夫人最后还是会落井下石,把罪责全都推在她身上。 总之,沈芸原本就是个麻烦,现在又突然性情大变,她想想就觉得自己是在往火坑里跳。 如何才能把沈芸这个麻烦给推开呢? 她想了半天,又把碧烟喊到屋里,主仆两人商量了好半天,才打发碧烟离开。 第二日,沈芸正躺在床上苦想对策,竟看见碧烟又款款地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先替沈芸到了一盏茶,双手捧到床前递给沈芸,低眉顺眼了许多,说是前日冲撞了她,回去被夏姨娘好好骂了一顿,特地来给她道歉的。 “三小姐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做,若是您不原谅我,夏姨娘是饶不过我的。求您看在往日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莫要和我一般计较。”见沈芸不回应,她接着哀求道。 沈芸听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看着她演技般的表现,不由心生警惕,明着来的不可怕,最致命的是背地里暗算你。 “姨娘的心意我领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这里暂时也没那么多事,你先回去吧。”沈芸应付道。 “您这么说就是还在生我的气了,看您气色虽是好些了,到底还要注意修养。雁鸣一个人难免有疏忽,我来照看您两天,就当是赎罪了。” “没事,我觉得已经好多了,真的不用。”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会还真难把她赶走了。 不过留下不到半日,沈芸就大致猜到她和夏姨娘打的什么主意了。 昨日她过来的时候,还责问她好的差不多了,为什么还不去给夫人请安问好,给夏姨娘致谢示好,今日反而不停地劝她好好休息,不要贸然出去染了风寒,什么保重身子最要紧,夫人和夏姨娘都会体谅她的。 还真把她当成小孩子哄了。 八成就是想哄着她不出门,再背地里到夫人面前告状,说她已经好了,却赖在屋里不出来,不知好歹,不把夫人和夏姨娘看在眼里,好顺势推掉她这个大包袱。 猜到了她们的意图,沈芸索性将计就计,一面对碧烟言听计从,一面让雁鸣悄悄地留意碧烟和夏姨娘的动静。 又过了两日,见她已经在院子里活蹦乱跳的了,碧烟才回了夏姨娘那里,不多久,夏姨娘又去了夫人那里,约莫半个时辰才出来。 然后第二日一大清早,夏姨娘就陪着夫人过来了,可进屋一看,沈芸正小脸煞白地躺在床上,眼神涣散,见了她们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比先前病的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