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突然挤满半个院子的人,沈芸起初是挺惊讶的。 她醒来时只听见了尖叫声,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无奈肚子太饿了,生死面前,什么都得往后放,反而坦然了。 何况原主只是一个才没了娘,还病的半死不活的小丫头,堂堂一个知州府,总不至于把她给卖了或是活埋了。 喝完汤药,见众人还都杵在那里一言不发,她只好放下碗,边悄悄打量沈夫人,边往她面前挪。根据以前的记忆,她这么放肆的举动已经很出格了,再不过去行礼,估计就可以算是目无尊长了。 沈夫人的眼神冷冷的,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目光看向她,又好像没有在意她。沈芸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蚂蚁,在她的眼前爬,却压根引不起什么注意,只要对方抬一下脚,她就只有躺平任踩的份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劳烦娘亲自来查看?”走到跟前,沈芸照旧行了礼,低声问道,这阵势,她可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是专程来看她的。 “无事,方才听见有人哭喊,以为你这里有什么不妥,总要过来看看方能安心。”见她开口不似以往那般木讷,沈夫人上下扫了她一眼,随后目光一转,看向站在一旁的李妈妈和雁鸣,意味深长地道。 沈芸闻言看了看一脸哭丧的一老一小,又看了看众人,大致猜到她听到的那声尖叫就是来自叫雁鸣的丫头的,一个久病卧床的人,突然有人哭喊,自然不会是好事,这群人怕是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吧。 她醒过来时,感觉身体发冷,脑海中只有原主入睡之前的记忆,并没有半点交流,这种情况算是借尸还魂吧。 “啪!”李妈妈突然伸手打了雁鸣一巴掌,揪着她的耳朵恨声骂道:“我打死你个冒失鬼,只知道吃饭不长脑子的蠢货,好好的大活人你都看不好,看我不戳瞎你的死鱼眼!” 雁鸣被她拉扯的直吸气,却强忍着不敢出声。 “好了!”沈夫人开口并不重,效果却是极好的,院子里立马又安静了下来,“都散了吧,夏姨娘留一下,我有事和你商量。” 待众人散去后,沈夫人率先进了正房,沈芸、夏姨娘也跟着进去了,李妈妈左右看了看,知道事情还没完,硬着头皮押着雁鸣也跟了进去。 “屋里躺着去吧,病还没好,怎么能出门胡闹,哪里学来的粗野习气,一个姑娘家竟蹲在外面胡乱吃喝,倘若传出去,还要名声不要了。再要凉了风,你如何吃得消。”想着沈芸刚才在外面的表现,沈夫人声音越发严厉,“我整日里不得闲,难免有所不及,原想着你素日里乖巧安分,是不用我操心的,没成想竟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今日我既来了,索性替你安置安置,一来你一个半大丫头,独住我到底不放心,二来也省得再生事端。” 沈芸下意识要拒绝,头还没抬起来就放弃了,这是一言堂,哪里有她说“不”的份。 见她低着头不出声,沈夫人示意缩在角落里的雁鸣,“服侍三小姐去屋里床上歇着,我们在外面说话,你只管听着就好。” 雁鸣像得了特赦似的,扶着沈芸进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妈妈这时捧了茶过来,刚要放到沈夫人的面前,她摆了摆手,往下首坐着的夏姨娘处看了一眼,嘴角略微上翘,缓了缓神色道:“这茶给夏姨娘吧,往后你们姑娘要多劳她费心了。” 夏姨娘一脸愕然,连忙站起来推拒,沈夫人理了理衣袖,装作没看见,等李妈妈将茶盏放到了桌上,夏姨娘自知是推脱不掉的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母子天性,孩子们虽然都喊我娘,我到底不忍心将他们与你们分开,所以一直由你们各自照顾。照规矩,程姨娘没了,三丫头还小,抚养教导的责任我是责无旁贷的,可你也知道,老爷是个不管家事的,我还有三个不成器的要看着,心有余,怕是力不足了。 我想着,程姨娘与你亲厚些,你那里越儿和兰儿都是省心的孩子,所以和你商量,日后三丫头就劳烦你代我照料,你看如何?” “夫人,这……”夏姨娘明显并不情愿,听夫人说她与程姨娘交好时,脸都僵了。 “先这么说吧,三丫头还病着,不宜折腾,不急着搬过去,老爷也巡视未归,这几日你有空多来看看她,等她痊愈了,老爷得闲在家,再让他定夺吧。”沈夫人像是早就拿定了主意,并不理会夏姨娘的态度。 “既然夫人这么信得过我,就这么办吧。”夏姨娘的手指紧紧绞着手绢,低眉顺眼地应了。 “难为你愿意替我分忧,这样我就放心了。”沈夫人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程姨娘泉下有知,也会对夫人和夏姨娘感激不尽的。”见沈夫人心情好转,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李妈妈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立马上前讨好道,“我代三小姐先行谢过了,等小姐病好了,再亲自过去请安问好。” “我们为人长辈的又不能推给旁人,少不得只能任劳任怨。倒是李妈妈你,好歹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今日这般莽撞,不知道程姨娘地下有知的话,会作何感想?” 沈夫人尚未发话,平白捡了个大麻烦的夏姨娘已经忍不住,冷嘲热讽了起来。 “我……我哪敢不尽心尽力呀,都是雁鸣那个死丫头,整日里咋咋呼呼,我今后一定好好管教她!”李妈妈叫屈道。 “到底您老人家也有不到的地方,小姐病成这个样子,你合该多操劳些,闹出这么一出,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笑话我们府上没规矩呢。”沈夫人说道。 “是是,我知错了,人老了,心也变粗了,我以后一定改。” “我若体谅你一人,怕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只能委屈您老人家,扣下三个月的月钱以示惩戒,至于那个小丫头,慌手慌脚的,不中用就放出去吧。” “是,多谢夫人。”李妈妈忍着肉疼跪下道。 “行了,就到这吧,一会先让我院里的秋霞过来照看,有合适人选了再说。我们都走吧,让三丫头好好歇歇。”沈夫人起身道。 “娘留步,芸儿有话要说。” 沈夫人还没走,听说自己要被赶出去的雁鸣已经哭成泪人了,又不敢出声,只是小声地抽泣着。想着她一向老实,今天的事本来就匪夷所思,也怨不得她,自己随意被人安排就够郁闷了,还要连带上其他人,沈芸从床上爬起来,边往外走边开口道。 “今日的事原是我不对,我不该故意不理雁鸣来吓唬她,惊动了府里的人,娘知道我一向胆小,若是把她赶出去,我于心有愧,病怕是也好不了,求娘从轻发落,留下雁鸣,我也甘愿受罚。” 沈芸的话让沈夫人的脸色又凝重起来,最终禁不住沈芸的坚持,以及拿病来要挟,雁鸣还是被留下来了,改罚了一年的月钱,以观后效,沈芸也被罚痊愈后,抄10遍《女戒》修心养性。 终于彻底清净了,屋里只剩下沈芸和雁鸣两个人。 “多谢小姐,我以后一定好好看着你,再不敢出错了!”雁鸣守在沈芸的床前,看着她说道。 “你该怪我才是,我不逗你的话,你就不会被罚了。”沈芸并不想再去和她解释,既然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再说人家也未必就信,假装恶作剧比突然没有气息了要合理、可信的多了。 “怎么能怪小姐呢,小姐肯定是被饿坏了才生气不理我的,要是我早一点拿吃的给你就好了。都是我不好,害得小姐一块受罚。” “那枣糕是准备给我吃的吗?” “不是,那是润秋送给我的,小姐你喜欢就好。你病得这么重,哪里能乱吃东西,明天大夫来了,一定要再仔细看看。” “那是我抢了你的吃的了,以后我还给你。”随便吃了别人的东西,总是不礼貌的。 “不用,小姐喜欢就好。”雁鸣有些高兴起来,一向比她还胆小的三小姐竟然敢站出来替她求情,真是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她仔仔细细看了看沈芸,小声道:“小姐今天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呢……,要是真的像润秋说的那样就好了。” “哦,她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就是希望小姐越来越好!” “那是肯定的,生病太痛苦了。” 聊了一会,沈芸借口困了要休息,让雁鸣出去忙,小丫头不愿意,执意在床尾静静地守着。 沈芸翻了个身,开始仔细琢磨目前的状况了。 前世的她等于是一个孤儿,父母因为她是个女孩离婚分别重建家庭,她在中间像被踢皮球一样长大,一路寄宿制到大学毕业就再没有人管过。她没有机会体会这样一个大家庭的生活,可也并不觉得羡慕。 于是她努力忘掉过往,拼命工作,认真回报每一个待他好的人,相信只要真诚付出了就会有回报,结果男朋友却为了女方的两套房子跟她分手了。 伤心之下,她开始认为,感情的事对于她来说,都太容易变质了,让人没有安全感。她只想多赚些钱,可她还没有赚够钱,就倒里屋,然后到了这里。不甘心,也很无奈。 按照原主的记忆,这里是大周朝,但与沈芸所知道的历史是对不上号的,沈父叫沈介,状元出身,现任明州知州,夫人赵氏,是定北侯府的千金,育有两女一子,长女沈宁,现年十五岁,长子沈煜十四岁,还有个女儿沈菱和沈芸同岁。 沈父有程姨娘和夏姨娘两个妾室。程姨娘只有沈芸一个女儿,夏姨娘生有一子沈越,十三岁;一女沈兰,十岁。 程姨娘作为沈芸的生母,其身世却像个谜一样,她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沈芸。从其他人的口中,沈芸依稀只知道程姨娘似乎是逃难过来的,当时的沈老夫人好心,收留她做了婢女,后来给了沈父做妾。 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人氏,为何孤身一人逃难出来,她去世的时候,没有娘家人前来吊丧,也没有人扶棺送终,一来作为妾室不配:二来她膝下仅有一女,没有可以为她送终的男丁。程氏就这样悄然走了,不是沈芸这点血脉,大概很快就会被人忘记。 夏姨娘是和程氏一起被纳为妾室的,她原本是沈夫人出嫁时的贴身丫头,人长得有几分风韵,又是侯府里出来的,通晓人情世故,惯会看人家的眉眼高低,夫人待她也更为亲厚些。再加上生了儿子,底气也比程姨娘要足。 主子面前她是最知道进退的,但到了比她不如的程姨娘这里,就换了另一幅嘴脸,往往沈夫人的一个眼神,她一转身来到程姨娘这里,就能编排出无数的由头来,唬得程姨娘更加的惶惶不可终日。又自恃有儿子撑腰,每每借着关怀的名义戳程姨娘的软肋,膝下无子成了程姨娘的一块心病,对沈芸也并不怎么上心。 生母不关心,主母也不待见,就养成了沈芸畏畏缩缩的性格,见了人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生怕惹人家不高兴,久而久之,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孤僻另类,也就由她去了,连她的兄长姐妹们都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想着想着,沈芸觉得她们两个不仅是同名同姓,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她还好在可以上学,靠工作养活自己,可现在却只能被各种规矩困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让她受人摆布是不可能的,前世她就十分排斥这种感觉,可她一个从事计算机行业的,在这个地方一点用处也没有,脑子也就够用,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在这个规矩大如天的地方,如何才能更好地生存呢? 抱大腿?想想沈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没戏了;夏姨娘也不是个心善的;沈父呢?那个极少来看她们母女的男人,看着也并不温和,想来也不能有多少指望。 沈芸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在睡着的时候,只想着,绝对不去夏姨娘那里,寄人篱下的滋味她前世就尝够了,她敢肯定,即便夏姨娘苛待她,沈夫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刀杀人,从程姨娘到她,沈夫人都做得十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