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嘉禾听说,母亲宫中多了个邱才人。
苏徽注意到她眼眸忽然黯淡了不少。
“我不是不为爹爹高兴,他又多了个一个子嗣,这是好事。”用过早膳后,她将身边人都打发走,之后悄悄同苏徽说道:“我就是忽然意识到了……爹爹和娘娘之间的情分,恐怕真的是不能挽回了。”
“从前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是怎样相处的?”苏徽问她。
嘉禾没有马上回答,她想了一会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父母感情最好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她只知道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帝后之间的疏离感一年更比一年重,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越走越远,以为这就是世上所有夫妇的命运。
荣靖公主对于父母之家的感情已经无所谓了,她比嘉禾要年长,年长的人一般都比较心硬,对于一些恩恩怨怨,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荣靖关心的是母族的权力与地位。皇后的禁足令被解,那么接下来就该一鼓作气反击那些敢对杜氏一族下手的人。
在牢狱之中要逼问杜榛的人是由谁指使,荣靖并不知道,她救出杜榛之后下令让人将那些狱卒收押,以待日后拷问,可是不久后她便得到消息,说那些人都畏罪自尽,无一活口。
这也不要紧,荣靖猜得出背后真正想要杜氏覆灭的人是谁。
若是皇帝有心去查,就算对方谨慎小心抹去了一切不利的证据,锦衣卫与东厂也能掘地三尺找出证据来。
可是荣靖满怀期待的等着,什么都没有等到。
皇帝既没有正式澄清皇后“谋害皇嗣”的罪名,也不曾下令追究什么,就这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将皇后从坤宁宫中放了出来,然后又惩办了刑部的人,接着赐了杜榛一堆的东西,便将他送回了府中。
这简直是和稀泥的典范,荣靖实在是难以想象自己那个从前果决英明的父亲也会有天做出这样的决议。皇帝的态度摆明了是什么都不想追究,只希望维持住眼下的和睦。
果然还是在顾惜赵贤妃腹中的胎儿么?
嘉禾不知道长姊在想什么,但她清楚荣靖是睚眦必报的性情。杜皇后被放出来后没多久,事件风波尚未平息,荣靖便再次出宫,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她没有带上嘉禾,嘉禾便只能一个人呆在宫内,在不安之中消磨光阴。
这日她出门,像往常一样偷偷去喂猫儿。
就在前往苏徽住处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王嫔。
据说曾经被她母亲害死了儿子的王嫔。
嘉禾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很多妃子,后宫中的女人品阶复杂多样,小时候她一度弄混。
王嫔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员,她的位分不算高,远没有到让嘉禾正视她的地步。嘉禾只记得在她小时候这位王姓的女人似乎为她的父亲生下过有一个男孩——那是皇室第一个被记入谱牒的皇子,那孩子出生后很长一段时皇宫上下都喜气洋洋的,为了这个孩子,皇帝几次下令厚赏前朝后宫,更是在皇长子年满周岁之时为他大赦天下。
但是那个孩子在三岁的时候死了。
他死的时候嘉禾七岁,他出世的时候嘉禾四岁。
嘉禾只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却几乎没有见过他,她身边的宫人不许她随意去见弟弟,王嫔那儿的人也对小皇子严防死守。嘉禾对这个弟弟的记忆稀少,在那孩子死去的时候自然也算不得多伤心,那时她懂了死亡的意义,在得知这一不幸的消息时,略为遗憾了一阵子。
六年时间过去,嘉禾早就忘了那个没来得及长大的弟弟,直到今夜猛地撞见了王嫔,她才猛地想起了七岁那年弟弟夭折时她曾听过的凄厉哭声。
当年那个孩子是怎么死的来着……嘉禾记得是因为春来后的一场风寒夺走了那个孩子的性命,但也有人说,是皇后杀了他。
此时此刻,六年前那个孩子的母亲就堵在嘉禾面前,如同一抹不散的阴魂。
嘉禾停下脚步,望着那个如同亡魂一样的女人,无端害怕。
她瘦的形销骨立,脸上不施粉黛,于是越发的显得憔悴,一身近乎素白的裙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嘉禾,好像是要从嘉禾身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巧的是嘉禾现在身边没有任何人。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失去了平日里对她前呼后拥的随从,即便是皇帝的爱女,也感到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