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悬并非说说而已,她再次严正要求与衙役比试:“若是小女能不动双腿跑赢诸位官爷,是否能够证明小女并非有意冲撞县尊?”
佘县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童少悬坚定道:“请县尊派一位官爷与小女比试。若是小女输了,任由县尊处罚,绝不敢有一句怨言!”
童少悬这话听上去谦卑,其实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你们敢和我比试吗?
佘县令闭上了眼睛,再睁开,说了个“好”字。
“童少悬是吗?本县也听说过你的事,据说你过目不忘,能够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是夙县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造之才。今日就让本县开开眼界,让我瞧瞧所谓的天造奇才如何双腿不动便能胜于他人!胡二郎,你来与她比试!”
胡二郎被点到名,心里有些矛盾,可只能应承下来。
童少悬向胡二郎行了个手礼,对佘县令说:“在比试之前,还请让小女从家中拿些物件来。”
佘县令如何肯放她回家?只叫了门外童家的人来一位。
宋桥便冲进了内堂,立即拉住童少悬上上下下地打量:
“阿念,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童少悬摇摇头说:“没有,阿娘放心,县尊公正不阿,不会无缘无故枉伤良民。阿娘,麻烦你去将家里的书兜子帮我拿来。”
“书兜子?你要它作甚?”
“阿娘去拿了便是。顺便将我的工具箱一起带来。”
宋桥满心的不解,但是女儿这样说了,她照做便是。
将书兜子和工具箱都拿到了衙门,童少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书兜子拆了,装书的车斗卸掉,只保留带着轮子的底板。
她拿了工具将齿轮组改造一番之后,拎起底板,对佘县令道:“可以开始比试了。”
将宋桥再带出去后,一行人来到衙门后院,这儿平日里是衙役们操练的地方,树上挂着米袋,远处立着靶子,长度足够比试脚程。
县尉用脚尖在首尾划了两条线,胡二郎和童少悬同时站在第一根线前。
谁率先冲过终点,谁就获胜。
胡二郎看了童少悬一眼,这小娘子毫无惧色,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佘县令看明白了,她一会儿定会站在带轮的木板之上,利用滚轮前进。
可是她双腿不动的话,如何驱动?
又不是在倾斜的路面上,可以借着坡度往下滚,这儿可是实打实的平地。
就在佘县令依旧疑惑不解之时,童少悬用力扽了好几把小绵羊原本的尾巴,随后立即将木板踩在脚下。
那被她改造过的木板似乎在这几番猛抽之时注入了生命,居然在她的脚下疯狂躁动,就像是随时会自行冲出去。
而童少悬用力踩着它,在用尽全力镇压。
“县尊,可以开始了。”
童少悬提醒佘县令。
此时佘县令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一声令下,胡二郎用尽全力往前冲,而童少悬两只脚踩在木板之上,将木板释放,那木板就像一支饱满的离弦之箭,立即带着童少悬飞了出去。
眨眼之间就超过了胡二郎!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皆惊,忍不住发出低呼!
童少悬压低身子勉强保持平衡,在冲过终点之时,木轮被突起的土坑卡了个正着,童少悬整个人摔了出去。
但她还是赢了!
童少悬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将她最喜欢的石榴裙上的灰土仔仔细细拍打干净,对刚刚过终点的胡二叔道:“你输了。”
她再转头对佘县令说:“草民赢了,县尊。如此一来,便可以证明当时草民只是着急回家吃饭,并非有意冲撞县尊了吧?”
所有的衙役都在窃窃私语。
他们其中有不少人见过童少悬身后跟着一只木制的小绵羊,吭哧吭哧地跟着她去书院,也知道她聪慧无双,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真正的本事。
一个木板加四个轮子,经过一番改造头尾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居然能拥有这么快的速度!跟骑着烈马狂奔有的一拼!
佘县令暗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了笑:
“没想到童娘子居然有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本县的确开了眼界。”
童少悬正要向他拱手行礼,感谢他放过一马,却听他话头一转,厉声道:
“可无论你是否故意,冲撞了本县这事乃是事实!若是本县纵容你肆意妄为,以后还如何持筹握算拨乱治兴?!来啊,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童少悬没料到他居然这般无耻:“你!”
衙役们面面相觑,也是没有想到县令居然这般偷奸耍赖,欺负这个小娘子。
一时间衙役们都没有动弹,佘县令指着他们:
“为何不动?你们还想反了不成?!”
“是!”
衙役们也没办法,毕竟他们拿衙门的俸禄,得靠这差事养家糊口,县令一句话便能将他们踹出衙门,他们只能唯命是从。
用仗棍将童少悬架到内堂,童家人还在外面等待,完全不知道幺女将要遭受酷刑!
“打!”佘县令亲自监察,不让衙役们手下留情。
胡二郎握着仗棍的手都在打抖。
明明是佘县令输了,居然丢了理还不饶人?!
胡二郎下不去这个手!
可是若不动手,他必定要丢了饭碗。
他老母亲每个月的药钱都快要不够了,他不能丢了这份差事……
童少悬却很淡然地伏在地上,侧脸看向胡二郎道:
“胡叔叔你动手吧,职责所在,你打就是。我不记恨你。”
胡二郎差点被她这句话弄出眼泪,佘县令死盯着他,对面的衙役已经落手,就差他了。
胡二郎咬紧牙关闭着眼,一仗下去,出乎意料,并没有听到童少悬的喊声。
童少悬挨了两大板,冷汗狂冒。
再挨了几板,每一下都仿佛要将她打成两截。
她咬紧牙关几乎将十指捏碎,又是几板下来,终究是没有忍住,闷闷地喊出了声。
一棍跟着一根,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已然血肉模糊。
浑身发抖,童少悬最喜欢的这条石榴裙沾满了血。
胡二郎已经是下最轻的手,对面的衙役也没真的用力气,可是童少悬身子太弱,即便是最轻的力道打在她身上,依旧在她承受范围之外。
二十大板打到最后,她已经没了声音。
胡二郎心里一惊,赶紧探她鼻息。
吓死个人,还活着!
佘县令丢过去一眼,走了。
胡二郎赶紧出来叫童家的人来。
佘县令走到里屋,对鹰眼男人行了个礼,笑嘻嘻地说:
“微臣替阁下解气了。”
鹰眼男人什么都未说,往童少悬伏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离开了。
童家人进来,看见童少悬卧在一片血泊里,全数吓得腿软。
童少潜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般立即滚了下来。
“阿念……阿念……你可别吓唬娘!”宋桥眼圈血红,想要碰童少悬又不敢碰。
童博夷暴怒难当,一把拽住胡二郎的衣领:
“我妹妹犯了什么法?!你们怎么可以滥用私刑!”
童少悬手指动了动,弱声道:“大哥……阿娘,阿耶,姐……扶我一把。”
胡二郎也没想躲,丧着一张脸似乎任由童博夷动手,不会还手。
童博夷反而揍不下去。
将胡二郎推开,童博夷赶紧去扶妹妹。
好不容易将她架起来,送到医馆。
大夫给她上药时,发现裙子黏连着伤口,根本撕不下来。
童少潜不敢看着血淋淋的场面,而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童少悬却说:
“没关系的大夫,你来,我忍得住……上完药就回去吧,出来太久,唐见微得怀疑了……”
……
此时童少悬和唐见微面对面,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站在这儿,几乎要晕过去,可唐见微迟迟不回答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跟踪县令?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有什么苦衷吗?
算了……
童少悬摇摇欲坠,将披在身上的披肩拢了拢,将血迹藏得更隐蔽一些。
“你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回头再聊。我有点累,回去休息了。”
没有人搀扶,童少悬几乎是挪着向东院走去。
每挪一步都痛得几乎肢骨分离,她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希望唐见微不要看出破绽。
马上要摔倒的时候,一直守在一旁的宋桥立即上来要抱住她。
唐见微抢先一步,从她身后将她牢牢护住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唐见微的语调有点陌生,不太像童少悬曾经听过的任何一种情绪。
并不快乐,也不胜券在握,似乎也没什么心机。
她将难过的情绪袒露得很彻底,并不怕任何人发现。
“为什么要帮我扛罪?我并不想连累你。”
唐见微的怀抱很暖和,很稳,童少悬知道有她抱着,自己即便一点力气都不使,也不会摔倒。
“你有家。”
童少悬慢慢地转身,面对唐见微。
唐见微发红的眼睛即便蓄着泪,带着些许疑惑,依旧很漂亮很动人。
童少悬将怀里被打断的翠羽簪拿出来,递到唐见微面前:
“你有家啊,这就是你的家……唐见微,我就是你的家人。”
童少悬的声音弱得几乎在说出口的瞬间就会破碎,但唐见微听懂了。
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她拿过翠羽簪,仔细地凝视它。
即便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淌,她依旧在朦胧之间看清了翠羽簪所有的细节。
她见过无数稀世之珍,却从未有一件如同这枚断裂的簪子一般,美得炫目,美得夺她心魄。
童少悬:收了我的信物,以后就是我的人,这情咱们就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