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县的市集唐见微也来过不少次不过每次都在南边的食材区域逗留,很少来服饰日用这一片。
紫檀挽着唐观秋走在她身后,见她在各大商行中穿梭半天也没找到童少悬那身石榴裙。
“奇怪。”唐见微眉头都蹙成一座小山了,“季雪说她那身石榴裙就是在这附近买的啊,怎么找不到?”
紫檀说:“不是去年买的么?款式也是博陵前年流行过的可能已经不卖了。”
这么一说唐见微更觉心酸了。
季雪说那条被打烂的裙子是童少悬最喜欢的存了好久的银子才下决心买下平日里都舍不得穿。
好不容易穿了一次却赶巧遇上这种事情。
裙子被打烂不说还沾了血迹注定救不回来了。
唐见微光是听季雪说都要心疼死了完全没法想象童少悬心里该多难过。
“其实一开始四娘不愿意我们告诉你。”
昨晚童少悬昏睡之后,唐见微抓着季雪坐在东院的小木桌前,问她整件事情的经过。
季雪被她缠的没办法了才开口:
“我也不确定四娘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想保护你的心意是真的。在医馆的时候还催大夫快些上药不然一会儿你回家发现大家都不在就该怀疑了。”
唐见微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傻孩子……
自己身子多脆弱不知道吗?居然替我扛下二十大板。
唐见微知道这仗棍打人有多疼,以前在博陵的时候她的朋友圈子里有人犯了事儿,打了二十大板回来人嗓子都喊出血了整个人如同一滩烂肉在床上趴了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地。
那还是个有武功底子的男人。
童少悬那用各种药物吊着的半条命别说被一通毒打了,就是没人打她来一阵强劲点的风说不定就能把她吹散架。
唐见微想象了一下如果这二十大板是打在自己身上的话估计她也得被拍成肉饼经历一场伤筋动骨的灾难。
剧痛,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场要命的折磨。
“你有家的,唐见微,我就是你的家人。”
大概童少悬听到了她在出发之前和紫檀说的那番话了吧,才会这么说来宽慰她。
耶娘去世了,唐见微失去了博陵的家,所以在嗅到了一点线索的时候才不顾一切铤而走险,想要抓住。
而童少悬却用弱不禁风的身子将她保护了起来,告诉她:
你依旧有能够挡风遮雨,称之为家的地方。
你依旧有愿意守护你的家人。
这就是被呵护的感觉么……
童少悬这么仗义,唐见微自然也要宠回去。
转了好几圈,确定夙县市集买不到同款石榴裙,她便写信回博陵,拜托吴显容帮她买。
博陵府汇聚了全天下的稀罕物,想要找寻一款石榴裙不是件难事。
自从嫁到夙县之后,她依旧和吴显容保持着通信。
夙县这边的邮差有些心不在焉,一封信寄去博陵得月余才到。等对面再寄回来又是一个月。
有时候信明明都已经到了县里,可信使却迟迟不送过来,得人自己去邮驿寻找才能找到。
即便如此,她和吴显容依旧没落下联系,两个月得以收到一封厚厚的回信,尽量将所有事都说得详尽。
在信中唐见微跟她说夙县这边的事,说童家的事,而吴显容则跟她讲述博陵近况,说她们朋友圈子里发生的变动,唯独不会说到她大姐吴显意。
上一封信刚寄出没多久,唐见微打算追一封信出去,将石榴裙的每个细节都画下来,上好颜色,附带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让吴显容帮她在博陵府中寻找。
麻烦她在找到的第一时间加急寄过来。
银子若是不够的话尽管跟她说,她再补寄过去。
除了吴显容之外,唐家的马夫陈叔,也是唐见微需要保持联络的重要人物。
陈叔在信中告诉她,她离开博陵之后,陈叔也远离了唐家,在博陵一处皇室马场找了份差事糊口。
从陈叔口中得知,自从她以索取嫁妆为名,狠敲了杨氏母子一竹竿后,如今的唐家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被杨氏强占的酒楼生意也愈发不好做。当初跟随她娘的大厨们在她娘过世之后纷纷离开,如今的茂名楼已经和从前名满京城的茂名楼没有任何关系了。
老顾客们在知道老板的遭遇之后非常愤慨,集体声讨杨氏,力挺唐氏原嫡一家,并表示:
“只要苏茂贞的后人一日不回茂名楼,他们一日不会为茂名楼花一文钱!”
唐见微看陈叔的信看得心中畅快又感动,回信给陈叔,希望他帮忙打探一个人物。
“此人身高七尺有余,身形甚伟,骑术不算精湛,年龄大致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最重要的特征便是后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刀疤从后颈一直延伸到后背,着衣时只能看见一段。此人或许与唐家旧案有关,若是陈叔叔对此人有印象,务必及时告知阿慎!”
唐见微猜测那刀疤男人不是夙县人。
夙县男子普遍偏矮,身形较博陵男人而言也更加瘦弱。即便是胡二郎这种在衙门当差的武夫,个子也没有唐见微阿耶那种文官高。
刀疤男身强力壮,穿着衙门里的衣服很不合身,而且唐见微从小在博陵长大,博陵男人的体型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她最熟悉不过。
即便没有看见刀疤男人的正脸,她也能断定此人极有可能是博陵人。
若是陈叔能够找到线索,证明此人真的和耶娘一案有关,那是最好。
要是找不到线索或者是毫无关系的话,唐见微也不会气馁,她会继续追查下去。
这刀疤男人行踪如此鬼祟,必定和佘县令沆瀣一气,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日佘县令蛮横无理的打在童少悬身上的板子,唐见微一定会讨回来。
这笔账她已然记在心中。
将两封信用火漆封好,放入写了“博陵府”的竹筐内,唐见微走出邮驿的时候,紫檀被她发髻上发光的簪子晃了眼睛。
“咦,三娘,这是什么?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戴这个簪子?是新买的?”紫檀好奇地问她。
“是啊,好看吗?”唐见微将头转过来,让紫檀看得更清楚。
“好看是好看……”紫檀并不知道这是童少悬送她的,更不知道昨夜唐见微点灯苦熬了一夜,才将这翠羽簪勉强修复,还以为是方才她在市集上心血来潮随意买的,便实话实说道,
“就是有点老气。宋家主母戴还差不多,你戴么,凭白老了十岁似的。”
唐见微:“……你这张嘴,能吃饭就多吃点,少说话。刚才这话别在童家人面前提起,知道吗?”
“哎?是童家人送你的?”紫檀挽着唐观秋的手臂一紧,立即贴上来八卦,“主母给的?”
唐见微往前走:“不是。”
“是谁给的?嘘嘘!你别说,让我猜猜!不是童家主母给的,难道还是童少悬亲自送来的?”
唐见微笑而不语。
“不是吧,还真的是她送给你的?她为什么要送发簪给你,莫非是感谢你赐予她二十大板?”
唐见微脸色一沉,过来就要掐她,她赶紧躲到唐观秋身后。
“别拿姐姐胡闹!”唐见微拎着紫檀的后衣领将她领到面前来,“让你挽着姐姐,你怎么拿她当挡箭牌?嗯?你自己看看,像不像话?”
唐见微训着训着笑了起来,紫檀本来还缩着脖子,亲眼看见唐见微的表情由阴转晴。
甚至可以说不只是“晴”,完全是艳阳绽放啊。
“我错了……”紫檀道歉着,虽然唐见微也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唐见微挽着唐观秋,将脑袋依靠在唐观秋的肩膀上,一副姐妹情深的姿态。
紫檀算是看出来了,这翠羽簪的确是童少悬亲手送的,而且她俩之间还达成了外人所不知的某种默契。
铁定是二十大板打出来的深情厚谊了……
唐见微开心了片刻,想到童少悬的伤,立即又变得愁眉苦脸。
好不容易将她养多了几两肉,这回好么,几棍子下去得重新开始养都算好,说不定被拆得更彻底,得从更惨的情况开始重新堆垒。
刚刚为了给童少悬买裙子散出去五十两银子,家里各种药和食材也不太够,得去采买一些。
唐见微计算着还要多少银子,脸色自然不太好。
紫檀全程围观她情绪变化的过程,心中感叹,恋爱的女人心思果然难测,瞧这变脸变的,可以直接拖去登台表演了。
唐见微在市集采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最后根本拿不下,雇了辆牛车给驮回了童家。
唐见微回到西院的时候,童少悬才刚刚醒转。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做了无数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在骑马,那马烈得很,无论她骑上去多少次都被甩下来。
每一次落地都是结结实实地墩在了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后来她疼怕了,不骑马了,那马却腾空飞了起来,硬要她骑。
童少悬:“??”
根本跑不过马,到了最后那马也不知道是成了精还是成了疯牛,硬是将她顶上了后背,然后再甩下来。
她可怜的小屁股便这样反反复复地剧痛着。
童少悬终于醒了过来,穿着的中衣都湿了。
她迷迷瞪瞪地看了眼周围,是自己的卧房……
太好了,原来是做梦。
她想要支起身子下床,刚有了一点起身的念头,腰肢到臀部立即卷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剧痛,仿佛这个动作活生生的把自己扯成了两截。
童少悬没忍住,惨叫了一声,嚎过之后牵动伤口,更痛了。
没敢再动也没敢再喊,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童少悬重新趴回了床上,全想起来了。
原来不是梦啊……她的确受了伤。
而且现实比梦境还要惨。
童少悬揪着毯子喘气,忍过了一波钻心的痛楚之后,似乎平静了一些。
想起唐见微所说月事的疼痛么,我已经感觉不到了,习惯就不疼了。
这句戏言很是时候地闯入童少悬的脑子里,让她想要发笑却又不敢笑,生怕牵动伤口,又让她一顿好受。
卧房被难闻的药味占据,这是她从小就习惯的味道。
可是仔细嗅的话,浓郁苦涩的药味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丝柑橘的清香在其中挣扎着,努力飘入童少悬的嗅觉之中。
那柑橘之香完全没有被药味沾染,每当童少悬闻到柑橘香味,精神便会为之一振,似乎疼痛感也缓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