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行过了多少弯,马车终于停止了晃荡,他们被人扶下车扯下黑布,入目满是苍凉。 时近晚秋的旷野很大,很静,很凉。 草叶干枯发黄,用泥堆砌的厚实城墙兀然伫立,睥睨着芸芸众生,散发了森森寒意。 牢外有成群士兵把守,守卫森严,将阴森迫人的牢房围得密不透风。 有人领他们入内,几番交涉下面前的关卡渐次打开,季嫣顶着上百名士卒如刀似箭的目光,全程目视前方,脚步未敢有迟疑。她如今亲身体会面见爹爹需经受的道道盘查,更觉出入牢房的不易,笃定季老爷的越狱全然是他人铺设的一场阴谋。 牢内的过道潮湿,透不进许多光。大小一致的隔间内关了许多人,他们个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许是季嫣这班人的举动惊扰了他们,或老或少穿着囚服的几人离开地面上铺着的稻草,攀着束缚他们自由的铁栏杆就发出模糊不已的悲鸣。 其间有人自栏杆与栏杆的缝隙间伸长了手臂,妄图抓住不甚渺茫的希望,季嫣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被人猛然扯住袖子,她心里惊慌,想要将袖子扯出来,奈何那人扯得极紧,她甚至能看到铁栏杆在那人手臂上刮出的红痕。 扯了几番仍是扯不出来,那人同她较劲,季嫣越发着急。她抬目正想寻求帮助,紧扯的袖子忽然一松,背上一阵温热,她已经被人牢牢护在怀里。 韩沁身高体长,从背后抱着她时,季嫣觉得她整个人皆被包裹。 之后的路好走了许多,韩沁替她阻隔了一切事端,季嫣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表现得如此亲密,脸颊带上了丝丝绯红。她侧过脸仰头去看韩沁,只看到他白皙漂亮的下颚,她望不见他的神情,但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这般温软的性情,该是极不喜这中沉闷压抑的环境。 “阿嫣。” 好不容易来到季老爷的牢房外,狱卒还未替他们开门,季老爷含了笑意的嗓音已经自房内传来。 闻声季嫣更是羞窘,她通红了脸忙自韩沁的怀中抽身,躲闪了季老爷带着揶揄的目光轻轻唤了声爹。 季老爷的精神不错,看起来十分开心。他没有换上囚服,发髻整齐,着了粗布短衣,便如季嫣意料中的干净非常。 “这便是阿嫣之前同您提及的韩沁。” 狱卒终于开好了门,季嫣带着韩沁上前,边替季老爷介绍边笑望站于她身旁的韩沁。季嫣的笑忽然便有些僵硬,她这才看清楚韩沁的表情。韩沁镇定自若,即使身处他最不喜欢的狱中,依旧冷静自持不似季嫣了解已深的他。 季嫣握着他的手微微松了松,便见韩沁朝季老爷微微颔首,复又露出干净温暖的笑,“久闻嫣儿提起您。” “倒是说说嫣儿平日如何提及的老夫,好让老夫看看可有夸大其词。”季老爷慈爱的目光望了一眼季嫣,倒是对平日里季嫣口中的自己很感兴趣。 可她平日哪曾向韩沁提及过季老爷,季嫣的心中难免涌起不安。 “说是令爱与您聚少离多,真是苦了您。”韩沁眼中露出几抹不忍,嗓音因悲情而低沉。 “是啊。虽不知因何牢里的狱卒总是对老夫多加照拂,可这牢里暗无天日,总是免不了怀念旧时儿女承欢膝下的景象。”季老爷的目光转向季嫣,起初虽流露几分责怪,终是和蔼笑着透出几许释然,“但这些都过去了……” 季嫣被季老爷看得难受,可这难受还未持续多久,韩沁又是一个问题抛却出来。 他想尽他所能帮帮这位老者,便想问清楚老者女儿的位置。 “若真是这般想念,可否告知朕令爱的……” “先不谈及这些了,皇上不是特地备了好礼?却是忘了?”季嫣急急出声,谈话蓦然被打断,季老爷同韩沁望向季嫣的神情皆带了疑惑。 季老爷了解自家女儿,隐约觉得其有难处,自没有出声为难。 而韩沁稍一愣神,便将早已备好的礼品双手奉上,且再没主动提起过向前被季嫣打断的问题,不知是忘了,还是别的什么。 谈话又持续了一个时辰,其间季嫣刻意避开触及季老爷女儿的边缘地带,倒也算相安无事。 季老爷全程笑得开怀,季嫣能看出他对韩沁的喜欢。 不得不分别时,终于舒了口气的季嫣心情很是复杂,她欣喜于季老爷同韩沁相处融洽,更欢欣于自家爹爹的笑颜,赵延安待他不错,倒是意料之外的守信。但除却这些令她感觉到温暖的画面,别离的伤感掺杂了许多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让她迫切想要打破这于无形中束缚她的牢笼。 回去的路途仍是满室满眼的漆黑,韩沁没有再安慰她,马车内很静,两人各怀心思,却驶向共同的归处。 回去后没几日季嫣又碰上了赵延安,季嫣一见到他便下意识垂眸,她想要逃脱他掌控的愿望那样强烈。 “同那傀儡皇帝处理公务处理得何如?”赵延安依旧是那样,浑身散发着引人接近又拒人于无形的气场。 “嫣儿日日伴其左右,韩沁该是习惯了嫣儿的存在。” 季嫣的长睫低垂,眉目乖顺,专挑赵延安想听的答。 “与芜羌的战局一触即发,如今芜羌将大部分的兵力皆派遣新月,本相需你探取新月密报,寻其排兵阵法,杀敌决策。” 赵延安的嗓音冰冷,他派发命令时向来不近人情。可季嫣忽然想到皇子妃,想到皇子妃深爱的姜峫,他们都是那么鲜活的个体,就要因为领土纷争而陷入几乎能丧失性命的险境吗? 更别提兢兢业业的边疆百姓…… 季嫣忽然抬起头,双眸直视站在她面前的他,她的声音不大,也不敢激怒赵延安。 “一定要打仗吗?夺得更多的土地当真如此重要?扩大疆界以扩充其势力以彰显其国威,但励精图治治理好当今所拥有的疆土,为何就不能强盛,为何就不能赢得他国的尊重与敬畏?”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为什么一定要扩充? 为什么要颠覆他人王朝…… 为什么宁愿在这过程中用尽奸人诡计,害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哪怕背负这天底下至大的恶名也在所不惜。 季嫣有很多问题想问赵延安,她向来看不懂他。 赵延安沉默了片刻,撇开季嫣的问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只是沉沉地压向她,嗓音薄凉。 “你究竟能不能做到?” “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