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女史笑道:“那犯事的女史此刻被关在液庭宫,霍中郎将派人去记下她面容,而后遣出宫便是。”
霍哲领命。
传完话,尤女史回到液景殿,向昭元公主报备结果。
昭元拖着腮:“嗯,答应了就好。那个,千牛卫的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尤女史不懂:“说什么?”
昭元啧一声,坐直:“譬如什么闲言碎语,或者神色上不对劲。”
尤女史沉吟片刻,猜测:“公主是指甘露殿檐下那事?”
想起这事昭元就牙痒:“对。”
尤女史答:“奴婢并未听见闲言碎语。”
昭元呼口气,将头上钗环卸下:“行吧。”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天青色襦裙,此刻卸了珠饰,颇显素净。
尤女史疑惑:“公主乔装打扮,要去何处?”
昭元起身:“去崇文馆。”
经过东宫女史一事,昭元担忧东宫已遍布旁人耳目。但她不可能将东宫的宫人全换掉,只能去崇文馆找大学士,旁敲侧击一番,暗示其教导储君明辨奸忠,以防受人蛊惑。
昭元心知这对策迂回百转、曲折得很。
但只怪她与安仁殿和东宫都是面子情,如果贸然冲上去说那些话,免不得被认为是阴阳怪气,到时候惹得一身腥,更让昭元难以忍受。
并非是昭元怕了曹皇后,而是心疼父皇在她们中间难做。父皇哪里不知她与曹皇后不和,但父皇不会轻易训斥国母,而出于疼爱也不会来训斥她。故而前些年,父皇总将她带在身边,秋狝冬狩也带着她去围猎场,把她们俩隔开。
只是近年来,父皇精力越发不济,昭元不想父皇再为这些事担忧,便处处忍让曹皇后。虽然在她看来,曹皇后一点国母的气度也无。
昭元与尤女史穿过重重宫门,到达东宫,却在东宫里迷了方向。东宫有七殿三坊二宫一苑,太子要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谁知道大学士今日教的是哪门功课、又在何处教学?
此刻正是太子读书的时辰,宫人都没敢随意走动,昭元举目望去,竟找不到个询问的人。
“哎,”尤女史欣喜道,“公主你看,北边回廊那来了个校书郎。”
昭元看去,果真见一手中握卷的男子,边翻书边从回廊过来。她点头:“走,去问路。”
她们站在回廊末端等着,待那“校书郎”走近,昭元张口叫住他:“你,站住。”
那“校书郎”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她们二人。
昭元走出一步,开门见山地问:“大学士现在何处?”
那“校书郎”将书放下,反问:“你们是何人,我为何要告诉你大学士在哪?”
昭元噎了下,从未有人胆敢如此对她说话。她语气加重:“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个小小校书郎竟如此轻狂。”
对面的男子听见“校书郎”三字,低头看了一眼他自个的装束,抬头道:“你这个女史才轻狂,谁告诉你我是校书郎。”
昭元瞧一眼尤女史,尤女史心虚。昭元清咳一声,稳住架势,问:“那你是何人?”
张玦道:“我乃张玦,字不移。”
这名字听的耳熟,昭元想了下,脱口道:“不移郎君?”
不移郎君——关中贵族张氏一门的嫡长子,因风流倜傥而举世闻名。
张玦:“怎么,你也听过我?”
昭元冷哼。“百闻,”她上下扫视张玦,一语双关,“不如一见。”
“……”张玦:“你什么意思?”
昭元带着尤女史绕开他:“既然你不告诉我大学士在哪,那就别站在我面前碍事。”
张玦回身,正欲叫住她们:“算了,我告诉你还不成——”
只见,真正的校书郎路过,被昭元抬手拦下:“这位郎君,可否告知大学士在何处?”
校书郎停步,指着西边答:“大学士今日在右春坊教学。两位女史沿着长廊往前走,再——”
张玦郁闷,刚刚这女史待他可不是如此有礼。他走过去,故意打断:“何校书郎,我向你请教一事。”
张玦将手上的书举起来,众人才发现那书竟残缺了大半。他道:“我在家中书房搜得此书,它却是本残卷,你可知此书完本?”
何校书郎一时不知该先回答谁。他在两人间犹豫片刻,选了在他看来身份更尊贵的张玦,道:“请不移郎君将书交予我一阅。”
张玦把书递给他,炫耀地朝昭元挑眉。
昭元:“……”
何校书郎小心翼翼地翻阅完,为难道:“这书小官不曾读过,它上面亦未记载著者姓名,故而不知完本。”
张玦收回书,面露遗憾:“唉,竟无人知晓。”
昭元探眼一看,说道:“找到完本有何难。”
张玦来了兴致,半真半假地请教:“劳你指点。”
昭元:“我为何要告诉你?”
张玦:“……”好一个睚眦必报的女郎。
张玦使出激将法:“你不会是唬我吧?”
昭元不服,道:“这书上的字迹笔画瘦硬、用墨匀称,必是梁朝所书。你根据书中志趣,比对一下梁朝哪位大家与之相符,在他的著作中一查不就知道了。你在古往今来、成千上万的经史子集里找,自然是事倍功半、苦寻不得。”
何校书郎一惊,连声道:“有理有理,此乃另辟蹊径。”
张玦恍然大悟,朝她俯身行个大礼:“方才是我小气,感谢女史宽宥,不吝赐教。右春坊在东宫西侧,女史往里走走便能瞧见,大学士就在那。”
昭元撇嘴,带着尤女史走了。
张玦目送她与尤女史结伴离去,倩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忽而想到什么,懊恼地叹一声,转头问身旁人:“何校书郎,你可知刚刚那女史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