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归澜脸不红心不跳地彰显完他对事件本质的洞察能力,平和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关于小亦的事,只要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 刘笑阳抬眼看着他。 “当初她去鼓浪屿给程立均帮忙,是我让她去的。我和老程是朋友,他本来找的是我,但我懒得去,正好小亦就在福建,我就让她去了。只是没想到她会在那里遇见你。” 代归澜把“懒得去”三个字说得理直气壮,刘笑阳揉着眉心笑了笑,“我一直在找她你也知道。” 难怪初次见面代归澜对他的态度就那么不同寻常,那些似是而非的玩笑,现在看来都是有迹可循。 “当然知道了,你去找老程,他自然就会来找我。” 刘笑阳想找代如亦,程立均被磨得没办法,又很同情他,几次通电话问代归澜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代归澜都打哈哈蒙混过去。 起初他只觉得有趣,代如亦难得出门一次还招惹了这么一朵少年桃花回来,打趣了她两次就发现情况和他想的不太一样,那朵少年桃花……似乎不是在单相思。 每次在电话中提及刘笑阳,代如亦都会有一段不自然的沉默,然后才开口回话。 后来代如亦就时常来北京小住,在那几天中总要外出,代归澜模模糊糊摸到了原因,但并没有开口去问她。终于有一次在她回北京之后,代归澜在她住过的房间里发现了她落下了一张纸质的东西。 不大,像是什么票据之类的。 他请上门喝茶的胡大爷帮他看了看,胡大爷说是张明星演唱会的门票,还是最贵的那种位置,标着三个外国字,但是票根没有撕下来。 胡大爷直呼可惜,演唱会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么贵的票都没有用出去。 代归澜只说他是在地上捡的,是客人落下了,也跟着应了一声可惜。 胡大爷不懂英文,代归澜知道他说的应该是VIP坐席。 他又问胡大爷是谁的演唱会,胡大爷念给他听。 居然不是刘笑阳。 饶是代归澜心中有所猜测也被搞得有点不能理解,想了想还是去查了那场演唱会的信息,结果又和他的预想重合了。 刘笑阳是那场演唱会的特邀嘉宾,助唱了一首歌,只有三四分钟就离场了。 他好像和开演唱会的那个歌手在圈内是朋友。 代如亦为了刘笑阳一场几分钟的客串飞来北京,买了最贵的门票,出了门,票却没用出去,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出门去,然后又平平静静地回来了。 代归澜记得那时候他问她,“玩回来了?” 代如亦倒了杯梅子酒喝,没说话。 他又问,“玩得开心吗?” 代如亦沉默,长久的沉默,在他感觉不对的时候,又听见代如亦轻轻浅浅的嗓音道,“开心。” 她不开心。 虽是师门兄长,但他们俩共同拜在师父门下算来也有十多年了,代归澜其实与代如亦的亲生兄长无异。 只可惜这双眼睛瞎得太早,看不见陌生人也就罢了,连亲人的表情都看不清。 他都不知道代如亦是在哭还是在笑。 代归澜泡好茶,起身给刘笑阳倒了杯梅子酒。 刘笑阳看着他的动作,梅子酒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牌匾,“望梅止渴,真君子也。” 上次来得匆忙,代如亦又有心赶他走,没来得及细看这屋里的摆设。 他接过梅子酒,喝了一小半。 “味道怎么样?”代归澜问。 酸甜适中,酒味不重,喝不醉人,更适合做家居饮品。 刘笑阳道,“很好喝。” “这是小亦自己泡的酒,每年都做。我这儿有,福建那边更多,她平时都住在那边。”代归澜说。 刘笑阳一怔,抬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慢慢咽下喉。 大概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酒变得比刚才甜了。 代归澜状似随意道,“你是不是喜欢吃杨梅,喝不了太高度数的酒?” 刘笑阳想了想道,“她告诉你的?”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代如亦。 代归澜说的那些是刘笑阳在出道不久后的一个综艺里说的,关注他的粉丝都知道,算是两个陈年的习惯了。杨梅至今他还是喜欢吃,但是参加的酒会和应酬多了,酒量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不是很容易喝醉。 “我猜的。” 代归澜开始洗空心菜,做他的早茶配菜,“她才不会告诉我这些。” “虽然也是情窦初开,但她早就不是少女了。”代归澜调侃道。 刘笑阳淡淡一笑,就算是他初见代如亦的时候,她也已经二十多岁了。 “小亦以前是不喝酒的。大概是四年多一点差不多五年前吧,就是从鼓浪屿回来又过了几个月,她突然说要泡梅子酒。等到了杨梅成熟的季节,她泡得又酸又涩,酒还辣口……”说到这里代归澜不禁失笑。 他那时候可没少当代如亦的试验品,到后来有时候他都觉得她的酒泡得挺好喝了,代如亦还是不满意。 “我发现她想做的是酸味和甜味刚刚好,酒味不浓,度数不高的酒。折腾了一两个月,终于弄出来了,那以后她好像就爱上了梅子酒。 “起初我只当这是她的新爱好,她的酒好喝,我还趁她不在偷喝过,后来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以前没少拿你跟她开玩笑……” 代归澜干咳了一声,像什么都没说过似的接着道,“只要说起你,十次有九次她要喝梅子酒。” 只要说起你,十次有九次她要喝梅子酒。 刘笑阳低眉看着酒杯,杯子里梅子酒的色泽是浓郁的红褐色,摇一摇便是波光潋滟。 代归澜这句话里包含着的东西太多了。 他喜欢吃杨梅,爱喝酒,喝不了烈酒。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花了两个月反反复复泡出他会喜欢喝的梅子酒,在年复一年的时光里,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就喝一杯梅子酒。 酒味的酸甜被她调得刚刚好,有酸,有甜,有让人微醺的酒香。 他此时再喝一口,却觉得无端发涩。 以前代如亦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喝酒,他猜不透。 五年的梅子酒,年年味道可有不同? “至于十次里剩下的那一次嘛,她都不说话。” 代归澜钻进屋内隔板后的小厨房,说话的声音小了些,但还是很清晰,“应该是在笑吧。” 刘笑阳也笑了起来,无声的笑。 他还没有开口问代归澜任何事,代归澜说的也都不是他原本想问的,但他说的这些事,似乎比他想要探究的那些重要得多。 代归澜动作很快,没过几分钟又从小厨房里钻了出来,手上端着两碟菜,轻车熟路地放在了架在地上的小桌上。 一盘油炸空心菜,上面撒了一层同样炸过的碎蒜。一盘炸醋肉,边上放了一小碟甜辣酱。 他问刘笑阳,“一起吃点?” 刘笑阳摇头,“谢谢。” 他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很多,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代归澜见他拒绝,也不介意,自顾自倒了杯茶,安逸自在享受了起来。 “小亦她,是个很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代归澜喝完一杯茶,忽然掏出一只手机笑道,“你们认识到今天也不容易,虽然不是身处一地。” 世上最难长相守。天灾人祸,时移世易,每一个,都让人难以抵挡。 “当大师兄的是个瞎子,孤独终老也正常。”代归澜轻松自嘲道,“小亦貌美多金,条件都够养个后宫了,找不到对象实在不应该。” 刘笑阳看见他拨了个电话,然后开始……胡说八道。 他把代如亦骗回了国。 “她说今天就回来。”代归澜总结陈词。 刘笑阳沉吟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皱眉道,“这样骗她是不是不太好?” 正常人大概都接受不了这种玩笑。 代归澜悠悠道,“不会耍赖的男人,怎么谈得好恋爱。” 刘笑阳从代归澜那接过一杯茶,低头闻了闻茶香,没说话。 代归澜伸出筷子去夹醋肉,心旷神怡地享受着。 “你一大早上过来,这么急,是还有工作吧?” 刘笑阳应道,“晚上就走,去苏州。” 在慕尼黑街上再次见到代如亦,情况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有心说话激她,但代如亦还是藏着一些事不肯说。 他觉得不能再等了,一回国又要开始工作,就立刻做了决定,在去苏州之前,抓紧时间到代归澜这儿走一趟。 “苏州啊……真是巧得很。” 代归澜笑起来,眼角有两道笑纹,别人这样只会显老,到了他这儿看上去就变成了从容洒脱。 “不知道你有没有打听到这个,小亦就是苏州人。”代归澜说,“我本来想着看看你去哪儿工作,我想办法帮你把她骗过去。没想到你要去的居然是苏州。” 代如亦是苏州人,刘笑阳以前不知道,现在听到也不觉得惊讶,她的确像是那种在水乡里生长出的人。 没人比她更像一个苏州女子。 “苏州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初中以前待的地方,她父母都在苏州工作。但她很少回去,不是没感情,是因为太有感情了,她不敢回去。”代归澜说。 刘笑阳捕捉到了这句话里最关键的信息,霍然抬首道,“不敢?” 他直觉他想要知道的事,就在这句话里。 代归澜却没有直接回答,“我知道你最想搞清楚的应该就是这个,但是这不是我能说的。暴露了她那么多信息,好歹要留点最后的尊重。” 代归澜半打趣半认真地说完这段话,刘笑阳的面色谈不上轻松,代归澜又道,“你想知道的事,都是在苏州发生的。” “我有办法让小亦去苏州,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能见到她。”代归澜脸上挂了一个故作神秘的微笑,“笑阳小友,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刘笑阳离开茶馆的时候,天色刚黑,他要先去见林源一面,然后赶飞机去苏州工作。 临别的时候,代归澜留了刘笑阳的联系方式。 在听林源说新剧事宜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代归澜的信息。 上面有一串地址和电话号码。 “小亦,人生并不比你想象得长。你还有多少个五年?” 代归澜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话,代如亦找得出一万个理由来反驳他,张口欲辩,抬眼看见他眼角细细的笑纹,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半晌她起身走开,拉起自己的行李回了房间,洗漱完之后躺倒在床上,摸过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几分钟,订了去苏州的机票。 休息了半夜,次日上午,代如亦又要出发去机场了。 她起床后,代归澜给了她一样东西,薄薄的一张纸。 三年前她买过的那张演唱会门票。 “你落下的东西,一直没想起来还你。”代归澜面不改色地胡诌。 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装作不知道,他和代如亦都再清楚不过。 代如亦把这张门票攥在手里,用力过度,门票上起了明显的折痕。 “最后一次。”代如亦说。 她推着行李箱走出了几步,又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不能再自作主张了。” 这就是妥协了。 代归澜眉开眼笑,做下了可信度并不高的保证,“那是当然。” 代如亦觑了他一眼。 代归澜又说,“还有一件事。” “不确定的事,就说真话。说不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知道了。”代如亦嘴角一弯,眼神温暖。 代归澜和代如亦的年龄差不算大,但是代归澜少年时经历过许多事,身上早早就有了股看透世俗的味道,看问题总比别人透彻很多。 代如亦进门比他晚,一直受他照顾,直到如今。 代归澜生活上不着调,自己的个人问题没个音信,也不太插手代如亦的事,知道她看上了刘笑阳,却从来不作任何评价,至多偶尔打趣一下,只有这次,罕见地插手管了。 算卦是真的,什么苏州有桃花是瞎扯的。他闲来算算卦,算的是天气,不是姻缘。 千里姻缘一线牵,但这根线有时候脆弱得很,指不定风雨一飘摇,它就断了。 代如亦做人不诚实,他一个做师兄的,为了师妹的幸福,就勉为其难地推她一把好了。 在刘笑阳进剧组的当天晚上,代如亦也到了苏州。 代归澜要她来,但她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毕竟她在这边也没什么工作要做,想了想,拖着箱子回了家。 她是苏州人,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出身茶叶世家,和她师父是世交,因此她十来岁的时候就去了福建跟着师父,一口闽南语说得顺溜,苏州话反倒有些生疏。 王芸烟看到代如亦进屋,急忙上前从她手里拎过行李箱,嘴上奇怪道,“怎么回家来了?在苏州有工作?” 放好了箱子,她又在冰箱里端了两碟糕点出来。 “有点别的事儿。”代如亦找了个凉椅坐下,任由王芸烟忙活。 代如亦从少年时起就不在王芸烟身边长大,再加上以前的事,闹得她一腔母爱憋了十来年难得能展现一回,每次代如亦回家她必然嘘寒问暖,大事小事都紧着代如亦来,就生怕她磕着碰着。 代如亦起初也不习惯,被她妈的体贴入微吓得不轻,后来发现说了也没用,就不去管了。 “归澜那儿怎么样?”王芸烟问。 “还是老样子,懒散得很。生意也不做,成天见谁顺眼就请人家喝茶。” 王芸烟听她这么说立刻就不乐意了,“什么懒散,那是洒脱。” 代如亦捏起一块糕点吃了,随意道,“要不是地方分行销售还可以,他早就该去守店了。” 王芸烟露出不同意的神色,反驳道,“你师兄有出世的筋骨,大隐隐于市,本来就不该去守什么店。” 王芸烟是教古典文学的教授,对她的专业深有研究,恰巧代归澜正经起来又一副清新脱俗的空谷幽兰样,每每都能和王芸烟扯出个一二三四来,弄得王芸烟很是欣赏他,赞美之词翻着花样地来。 代如亦知道争辩这个没有意义,转移话题道,“我爸呢?” 王芸烟对着屋外扬了扬下巴,“外面打太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