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护国府的三小姐九月初九举行及笄礼。搞得如此轰动,无非是皇后娘娘突然心血来潮,悲悯孟箬自小丧母,居然要亲自为其束发宗礼。当然这簪笄礼本该是由孟箬长辈中的女倦来做的。如此殊荣,前所未有,能不轰动吗? 甚至还有传言出,皇后对孟箬恩宠甚殊,欲收其为义女。 月前,孟箬收到襄王的来信。她也十分意外,心想与襄王之交并非亲厚,他怎会鸿雁传书?但转念一想,他或许只是太孤单了吧。 信上未提及过多,只说已到南临,听闻孟箬不日将及笄,不能亲临深表遗憾,但遥寄一对琅環恭祝。 孟箬看完信,笑了笑,摇摇手中做工精美的琅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只将其同信收入锦盒中,然后执笔蘸墨开始回信。 君意已知,多谢挂心,南常起瘴,多保重…… 话本上的男女表明心意后,但还未经父母同意前,总会偷偷幽会。而苏衍与孟箬侧是光明正大地会,或苏衍出宫去护国府,或孟箬进宫见他。反正她有御赐令牌,随时随地可以进宫。 一如既往。两人倚在护国府水阁的柱子上啃烧鱼。 “皇后如此,只怕是奉承你父皇,就像外头说的一样要收我为义女。”她嚼着满嘴的鱼肉,呶呶道。 “哦?这样不好吗?” “不好,”她使尽摇摇头,“我想嫁与你。不要当什么劳子的义公主!” “方才说你想什么?” “嫁给你啊。” 听到他埋下头低低的笑声,她才反应过来,她被耍了!他这不是变相地从她嘴里套情话。然而好强的孟箬又岂甘心被耍这一遭?于是欺身迫近苏衍,苏衍只得被迫往后靠。 那姑娘很厚脸皮的问道:“难道你不要?” 她近在咫尺,额几乎抵着额,那双似有魔力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令他错生一种无处盾形的不自在感。他抬起手覆上她的眼,她长长卷卷的睫毛刷着他的掌心,痒痒的。 他在她耳旁呵气如兰,虽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他在邪魅地勾起嘴角,对她说:“要,怎舍得不要你呢?嗯?箬箬。” 这一声“箬箬”唤得孟箬全身一阵颤粟,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人唤她“酒酒”,有人唤她“箬儿”,也有人唤她“卿音”,但却从未有谁唤过这么肉麻的。 干笑了两声,她舔舔唇道:“能不能换个称呼?这个实在有点...” “有点什么?”他反问,抬起另一只手揩拭她嘴上的油渍。“我觉得这个就不错,至少私人专属,对吧?箬箬?” 身上的疙瘩落了一地... 自苏衍生辰后,苏衍就再也没叫过孟箬“师傅”了,迄今为止,孟箬才发现苏衍平日里沉默寡言,其实擅长冷幽默。时常与他诤辩,她都诤不赢他。也许也只有对最亲的人他才会表现如此吧。 “随你,爱怎么唤就怎么唤吧。”她轻笑,嘟囔了句。那节骨分明的手仍覆在眼上,她看不见,他嘴角衍生开灿烂的笑意,就好似得到了全世界般。 孟箬及笄那日,几乎全皇城的达贵子弟女倦都前来观礼,宾客满席。当然有冲着孟箬而来,但更多是冲着皇后的面子。 当众人正言论传闻中的孟家三小姐如何如何时。这位众口之矢的人物一身盛装出现在人们视线里,就惊艳了全场! 原本喧哗的宗堂一时间鸦雀无声,竟还有人看呆了手中的杯子滑落,突兀的“哐当”一声清响。诸人方才如梦初醒。 从前只听闻过孟三小姐貌灵韵清,竟不知她还可以如此美冶。一身绛红华衣,高贵典雅,及踝的长发未挽,如瀑垂泻,似一匹上等的绸缎。成年女子标志的梅装,点在她眉间却丝毫看不出是朱砂,倒像不经意间落了朵红梅附在眉宇心。 角落里,苏衍微眯着眼,唇边似有若无地笑。那是箬箬,他的箬箬,平日总一身青罗裳,雅洁灵动。今日摇身换上红装竟得如此魅丽。他以她为傲。 徐步穿过织锦铺陈的玉阶,来到灵前,在历代孟氏先祖挂像前屏息跪下。雍容华贵的皇后步下凤座,亲手为孟箬挽发,一层一层挽作高髻。将一支御赐八攒琉珠笄簪入她发髻间,额前的发缕被珍珠琅牙箍起。孟箬稍抬眼,见父亲姐姐微笑着点头,父亲一脸欣慰,二姐眼中闪烁泪光。他们望着她在礼官的朗诵声中叩拜先烈。再一一叩拜父亲,姐姐,皇后。礼毕,皇后扶起孟箬端详着,不禁感叹道:“三小姐真是骼骨清秀,超凡脱俗!日后提亲者怕是要踏破门槛了。”她转头,髻角的流苏轻动,对着孟老将军道:“老将军好福气!” “皇后娘娘过奖。”孟老将军立地跪下谢恩。 “只可惜本宫福薄,无女承欢膝下。本宫一看三小姐就觉得亲切结缘,不知老将军可允否?让三小姐做本宫的半个女儿,义欢膝下。” 孟箬心下一怔,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公输家乃开国功臣,百年基业,在朝堂之上已是绝对犹势,连皇上恐怕都要忌惮几分。唯一缺少的便只有军中势力,可耐何公输家着实没这方面的才干,年前参军的几个子弟皆战死。无奈也只有采取拉拢政策,皇想拉拢孟氏,这真真确确是个好法子,孟家世代忠烈将门,在军中的威望俨然是座牌坊。再加上她的哥哥,有常胜将军之称的威远将军。 “能得皇后娘娘青睐,臣女不甚荣幸。但臣女福浅,无法幸承。” “哦?为何?”皇后抿着的丝笑意渐渐抽离。 “娘娘乃辛年二月,蛇属,而臣女历年九月,鼠属。八字相触。”说完,她抬眸睨了眼皇后的面色。只见皇后虽沉着脸,但也瞧不出半分情绪,果然不愧是历经过风雨的人,能得这般泰然。 孟老将军欲说什么,皇后已从沉默中开口,“是本宫欠考虑了。可惜了三小姐与本宫缘浅。本宫甚是喜欢三小姐,以后可得多进宫来陪陪本宫呀。” 众人目送着皇后的凤驾离去,皆抽了口气,再回过头,却不知该赞孟箬聪明,还是该说她大胆。此等僭越的话也唯有她敢说。 “不知谁能有幸得三小姐的襟带?”底下一片窃窃私语,毕竟这才是他们关心的主旋律,刚刚只是小插曲。大景古老的习俗,女子及笄之日可赠出亲手缝制的襟带,昭表心仪对方。当然又不是招亲,收到送襟带不代表一定要结姻,顶多表人家是瞧上你了,或是你是人家的初恋之类的。 高烛华灯将孟箬的身影投在明亮的宫砖上,云髻嵯峨,卓仪婀娜。仿若千万光华汇聚一身,孟箬缓缓回转身,迎着诸目光微微扬起了脸庞。以略为高倨的姿态,府视着一众,视线一一扫过诸个面孔,定格在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容上。她缓步步下玉阶,长长的裙裾尾曳身后。人群里让开了一条道,苏衍看着沐浴华光的她一步步走来,额间红梅欲怒,周遭都黯淡成了背景。她在他面前驻足,伸出手递了一条墨绿襟带,静待他接过。无需言,我之意,君已知。 有人吹起了口哨,催促这好运的小子赶快接襟带,抱得美人归。然而他望着她象牙白的脸庞上明璨的笑容,她的笑从嘴角至眼底。许久以前听人说过,当一个人的笑意到达眼底那便代表是她最幸福的时候。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纹丝未动。然而他明白自己是承裁不起这样明艳的笑容。 “对不起。”他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黯然开口。 孟箬脸上的笑一点点地僵住,“你说什么?” “抱歉。”他将头低了下去,不敢面对她的错愕目光。 他这算是据绝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孟箬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收起掌,狠狠攫住手中的襟带,倏地反手一扬,襟带飞到了半空。只见剑光几烁,那飞升的襟带瞬间裂成无数碎帛,飘飘扬扬落下来。怒极了,她反笑,利索地将剑退回他腰间配剑鞘中。 “宁为碎。”她只留下三个字,及个孤傲的背影。是了,她就是这样的女子,绝不会哭哭嘀嘀地去挽留,求不得便会决然地转身。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孟箬觉得自己与苏衍的感情就像块琉璃,原本完美无暇却然裂开了条缝。但琉璃就是这样的质地,一旦有了第一道裂缝就会顺势裂下去,直至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