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待回过神。她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刚才那人跪在陛下,丰朗的面容平静泰然,仿若置身事外般沉着。 “霍爱卿,平辽王之女霓阳郡主贤良淑德,你……” “臣还是那句话,国未定,何以家为?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贤帝当真是有些恼了,如此被臣子公开顶撞,面子都被拂完了。他不过是赐了个婚而已,哪知这霍钰如此不领情。 “那府邸你也不要了?”声音不怒而威,带着一种长居高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 霍钰不语,府下身叩了两叩。 堂下众臣屏住呼吸,生怕触动这崩得满弓的弦。霍钰如此,岂不是等于抗旨,怕是要难收场。 孟箬忍不住抬眼,越过地上的霍钰,望向龙座上的贤帝。额前垂下的九旒冕帘,阴影挡住了逆光的面容,更添几分帝王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威惧。 其实苏衍长得也很像贤帝,孟箬如是想。而方才纶巾的中年男子寂寂地扇着羽扇,面色凝重。 孟箬盯着他,只觉得他像极了三国时的诸葛孔明。 “陛下,上将军即有心为国舍身,何不成全?” 本就很静,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兀。众人纷纷抬看向出声者,完全被震住,搞什么,这...竟然是一个还未及笄少女。 孟箬起身,跪到霍钰身后,叩了头,道:“千里马之所以非伯乐不可,是因为伯乐懂它。而伯乐遇千里马,如虎添翼,也正是因千里马懂他。古往今来,明主难求良将,良将难遇明主,才会有曲原壮志难酬投身江浪。也才会有曹操求贤如渴,吟作《短歌行》。想来我朝是何等之幸,千马里与伯乐俱在,皇上爱民如子,上将军保家卫国,明主贤臣,何惧我大景不昌盛?”顿了顿,她又道:“惜秦皇汉武,略失风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已,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所以臣女抖胆,陛下何不成全这一段千古佳话?” “千古佳话?”皇帝绕有兴致地复念这句话,忆起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个女子,眼波凄美地朝他婉笑。 ——皇上您是明君,您要佳名千古,断不一意孤行,臣妾求您成全。 她就在他面前拿着他送的发簪划开了自己的脸,也割断了他们的爱。血和泪一起滚落,她却在微笑,枯骨化蝶般凄切。 千古颂德。呵!现今他甚至恨极了她那般的决绝。 孟箬闭上眼,孟姿那似被抽干血般苍白的面容,轻颤的双唇就浮在脑中。那时她抓着她的手,失神地呢喃:“小妹,上将军不会有事的,他能化解,对不对?” 摸着孟姿掌心的一层薄汗,又看看地上那个伟岸的背影,一瞬间她似明白了些什么。 “对,他不会有事。”她坚定道。 “看来孟老将军养了个好女儿。”许久皇帝开口,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害得孟老将军直接从倚子上跪倒,“皇上,老臣……” “孟爱卿,你慌什么,朕说过甚是喜欢箬丫头如竹之韵,正直不阿。” 孟老将军却听得背脊发寒,“皇上,小女不懂规矩,还请降罪。” “为何降罪?”他稍动了下头,垂冕跟着摆动,视线扫着地上的孟箬,“丫头,朕今日就成全了你的一句千古佳话。” 如金珠落玉盘,响亮大殿的每个角落。 孟箬深深舒了口气,顿时身子一阵摊软无力感浮上,后脊被冷汗濡湿。好险,还好打赢了一场没有销烟的战斗。 “多谢!”前方突兀一声,他的声音似号角,铿锵有力。 看着那宽厚的背影,她慢慢勾起了抹笑。 “不客气。” 宴散之时,丞相公输段面色极为不悦,原以为今日有霍钰好看的,谁知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文官怕武将,这似乎是个永恒不变的规律。所以如今公输大人,权势涛天,上有皇后这亲姐姐,下有公输家族无可匹敌的机关术。最忌惮的也就只有统帅全国兵马大权,三军上将军霍钰。 羽扇纶巾的军师李年凑上前,“相国大人,方才那丫头好生利害啊。” 李年,公输段狠狠瞪了一眼,这人是故意的,故意激怒他。 冷哼道:“哦?连李军师也如此认为?本相倒觉的,不过一个不怕死的家伙罢了。” “相国大人,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入。只见青衣飘动,孟箬歪着头不明意地笑。“原本长辈说话,小辈不该打扰,可看相国大人似乎对小辈我有偏见,就忍不住站出了澄清一下。”她很聪明,一再强调辈份,仿佛只有长幼之分,而无地位的尊卑。直教公输段不好怪罪,生生吃了个暗亏。 李年握着扇的手暗暗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孟箬看到了,眼底神采飞扬地轻笑。 “哼,大胆。” “我一向是如此大胆。相国大人,若没事我就先去陪皇上皇后赏梅去了。”话罢,傲然地转身留下个清冷的背影。 以背对人,如此大不敬,公输段气都切齿,连身子都在抖。 李年却火上浇油:“相国大人,你没事吧?你可是国之栋梁,怎能被一个丫头气得出病?” “没事!” 孟箬在宫里意外的遇到一个人——许君岫。自从相识,孟箬也是时常去一品居,两人经常关在里间拼起酒,一醉方休,若所以熟得都以姐妹相称。许君岫说没见过孟箬这么爱酒的女孩,笑着给她取了个外号:小酒鬼。 当时她喝醉了,眼神迷离地摇头:不好听,就叫酒酒。说完又抿了口酒。许君岫无奈,叹道,唉,果真是酒酒。 “你怎么在这里?许姐姐。” 许君岫挑起好看的眉,“你能在这,我就不能在了?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不是,我是说...” 许君岫轻笑,一双犀利的丹凤眼眸波轻转。“好了,不逗你了。是皇后想喝一品居的酒,我就亲自送进宫来了。” 孟箬小猫般伸手折了枝绿梅。这梅是皇上新进的罕稀品种,叶青萼绿,甚是极美。 “恭喜了,更上一层楼。”她将梅花放到她掌心。 “切。酒酒,你是懂酒之人,应该是知道酒是一门艺术,需真正懂的之人品赏。而不是所谓的权贵来降低它的品级。” 二人一路又闲聊了些,许君岫无意间提起一桩怪事,这边在办喜宴,那边却在除死人。孟箬心上一紧,忙问清楚。许君岫也只是含糊着,她伸手指了冷宫的方向,说是那边在焚烧一个女子。 女子?冷宫?孟箬的面容似是被一瞬间抽干了血色,苍白如纸,连唇都泛白。 许君岫见她失神,不由问道:“酒酒,怎么了?” 她挥开许君岫,快步走出,“许姐姐,出事了。” 赶到冷宫,只剩下一团灰烬,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就这样浴火殇逝,伴着那边的笙歌艳舞与这边的凄凉。一缕香魂化归黄土,曾经的爱恨纠葛,与风一起消散在盛世的余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