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大吉瑞,皇后诞下十九皇子,景贤帝老来得嫡子大喜。在宫中大办宴席,举朝同庆,甚至有流言出皇上欲立新皇子为太子。 孟箬披了白绒绒的狐裘,手缩进帛锦面的暖手筒内。转头看向身边的孟姿,自己的姐姐一袭兰语芊纱裙,宛若出空谷幽兰。手中撑着把二十四骨的羽浴红颜伞,娉娉袅袅,美人倩兮。 她想,二姐今年二八,正值萋萋芳华,却拒退了所有登门的提亲者,着实令人匪疑所思。 “嗯哼,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二姐,那副《居山图》里的背影是谁?” 孟姿愣了愣,“死丫头,竟敢偷看。” 孟姿绣艺名倾天下,年前孟箬无意间发现二姐作了副宏幅巨制。名曰《居山图》,图中万山缥缈连绵,朝阳初升,甚是宏伟壮欢。阳辉下骑神骏飞驰,马背上一魁梧的身影银灰的战袍飘扬,折射的金色的光,锋芒万丈。奔着日而去。绣幅一展,仿佛就能听到遥遥传来“笃笃”的马蹄声,和呼啸的山风。 可二姐从不将此绣画示人。 “小妹,你可有过这样的执念?”孟姿望着前方,眼神里闪烁着不明的目光,“哪怕到死都无法释怀的东西。我十四岁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曾有次不小心坠涯,那时以为自己死定了,闭上眼全是他的影子。我想,他便是我的梦魇,我的执念吧。” 其实孟箬那时并不了解梦魇是什么,也不能体会孟姿所说的至死不渝的执念。只是好奇“他”是谁,在二姐可能认识的人范围内搜索,结果脑子里查无此人! “小妹,《居山图》的事不要让爹知道,好吗?” 孟姿柔柔地伏在她耳旁祈求,呵气如兰。 孟箬耳根子有些微痒,转眼看向前面的孟老将军,一身洁整的朝服。想起他戎马一生,如今倒也颇有几分宝刀未老的意气。 孟箬抬起手,学着那些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模样,抬起孟姿尖尖的下巴,嘴角弯着坏坏的邪笑,“妞,给爷笑一个,爷就答应保密。” 孟姿“哧”的一下笑出声来,拍开她的手。 “坏丫头,打哪学来的?” 身后雪地上空留几串的步印,前方富丽的皇宫忽现。 九华殿内鼓瑟笙歌,觥斛交错间,孟箬却搜寻不到苏衍的身影。这席筵连朝官武将家眷都纷纷到场,他为何会缺席? 目光不住暗暗扫视,不经意间竟引得一道目光射过来。两道目光相撞,孟箬惊了一下,只见那人正在对座瞧着自己,和煦的眸深不见底。身旁羽扇纶巾的中年男子好似在朝他说些什么,他侧着头听。 此际,若寻常女子定是矜持地低下头,可孟箬却偏着头朝他笑了笑。他也是微微一怔,大概是没料道她会如此大胆。她转了头将目光移向别处,顷刻,感觉不到那目光的注视才暗地舒了口气。专心地看台上的歌舞,榭台上曼妙丽影,水袖轻盈,她遥遥想起了华乐夫人。虽不曾亲眼目睹她的风采,但光听闻就令人神往不已。她的舞带着来自西域的独特风韵,冠绝天下,曾有人以舞仙萼绿华之名号称呼她。当年她一舞倾君心,从此选入君王侧,独宠后宫。但往往史册上留有“独宠君恩”之名的女子没啥好下场,她自然也不例外。 贤帝七年,连旱三载,百姓颗粒无收,流离失所,民声哀怨。朝庭上至天子,下至朝臣正为旱灾焦头乱额之时,后宫中传出一个本无关紧要的小秘事,结果突然就引发了轰动的蝴蝶效应。据说是华乐夫人路经后花园,看到因伏旱而枯死的花株心生悲悯,走过去轻轻抚着枯叶,心疼地呵了几口气。谁知道,就因呵了这几口气,那株枯死的海棠居然回春复苏开出了海棠花。 一旁的侍女看呆了,直赞华乐夫人此乃天女。此事顷时传开了,那群无头苍蝇般乱窜的百官终于逮到了希望。于是赶紧进言,天降祸害那是因为有妖孽啊。就算没能找到救灾的法子,好殆也找到了“原因”,也好叫皇帝不削了他们的职。 结果却引得龙颜大怒,放肆,竟敢造谣华乐是妖孽,不要脑袋了!一群大臣抖抖擞擞地跪下,皇帝冷冷地发话:华乐不是妲己,朕更不是纣王。 贤帝还是至情至意的,至少从此点可以看出。尽管大臣们不怕死的不断进谏处死华乐夫人,但贤帝不予理睬。 他对华乐夫人曾有一句誓言一度成为民间话本引用的经典。 他对她说:朕若是连你,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了,又如何护得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可他是帝王,鱼和熊爪注定不可兼得。 贤帝八年,皇后丞相连民上书,皇帝几欲面临着众叛亲离之境,各地藩王虎视耽耽。但贤帝情深不负,她却无法再拖累,自请以死谢罪。帝王痛苦不已,不予许。直至翼王以清君侧为名号逼宫。华乐夫人在贤帝面前倾尽毕生跳了支最凄美的落幕之舞,好似血蝶刀尖起舞,舞尽血落。她没有如虞姬一样自刎,因为答应过他会长安于世,于是执起发簪自毁了那张倾城绝容,从此冷宫中常伴青灯古佛,不再见他。 这一段帝王佳人的凄美绝恋,若摈弃太多繁华,单是一桩风月,总叫人惋惜。因为太爱,所以太伤。似乎连老天爷都不倦顾,她入冷宫当夜,下起了人们渴望已久的甘雨,欢送着他们殇逝的爱。 孟箬曾和二姐诤过,她认为华乐夫人如此不值,可二姐不以为然,至少爱过已是一生幸事。 孟箬说爱一个人,找个夫君是那样痛,宁可不要也罢。受不了,就算是迫于无奈下而舍弃你,也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