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乱箭齐齐射来,正好钉在两位行客前面的地上。止住前路。梁宣和唐策等回头张望,眼睛微微眯起,已经看见不远处的高峰孔洞里,有人出没的身影。弓箭手闪的很快。 远处的山寨里传来人声:“过来的几位客官,过天门关空心崖,先将过路钱交上来。”声音不大,但远远传来,加上这空谷四周的回声,已经有放大的奇效。 “是。是。各位英雄见谅。咱们早已经准备好。”两位行客点头哈腰,不敢犹豫,一个低声催促另一个:“快拿出来。” 那一个颤抖着手,将一个包裹取出,哆哆嗦嗦放在那插着乱箭的地上。 山寨中的人继续问道:“还有后面那些呢?” 梁宣和众人商量。修齐道:“正好白鹭翁赠了我们不少碎金,不如拿出一包来给他们便好。” 梁宣道:“也是。”于是将自己那一包黄金,想也没想,就取出,隔空扔到乱箭的旁边。唐策正沉吟未决出口,此时忽然察觉出什么,连忙提醒道:“不可用!”说话间便要去领回那金子,谁知半空中陡然又嗖嗖嗖射出树枝劲箭来,钉在黄金袋子旁边。 “出了银子不得悔改!”山寨中的人喝道。 唐策脸上一变,抬头远远盯着那寨子。目光中隐隐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凶狠之意。梁宣低声提醒道:“唐兄,无妨。咱们不必跟他们硬杠。此地正在空心崖险要之处,行事不便,若是被他们拿住,怕有落水之险。” 唐策摇头叹道:“我只是怕他们不知足。咱们不该露富,该用寻常银子。”说罢一笑:“这三鹰门的山贼羽箭准头倒是利害,都快及得上我们唐门的暗器啦。” 两人正说着,忽听旁边的赫连心惊呼出声,指着高处:“天上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他们抬头一望,只见那空中,远远飞来三只巨大的鸟儿,展开翅膀,滑翔而至。渐渐近前。竟是三只山鹰。形体巨大,目光凶狠。 山鹰很快落在射箭的地方,尖锐的喙咬住献出的银两包裹,或用巨爪钳住,又展开翅膀扬尘飞起。越过高空,缓缓飞向远处天门关旁的山寨。 三鹰门的山贼受了银子,一时没有言语。二位行客赶紧收拾起包裹,牵了驴儿快步过桥。动作愈发熟练。梁宣等人也随着跟上。刚刚走到那铁索桥上没多久,就听那山寨中的人又喝道:“等一下!后面那些客官留步!” 梁宣等停下。那二位行客肩膀一僵,也不敢回头再看他们。赶忙小步快走往前而去。梁宣高声送话道:“三鹰门的英雄们有何见教?” 这声音用了内力,劲道十足,在空谷中回响,大是不凡。三鹰门的人听了,知道厉害,但是倚仗天险,却也是有恃无恐。 “原来是位好汉。这位好汉手下的人出手如此阔绰,叫咱们这些兄弟们大开眼界。好汉还有没有其他的硬货,拿出来,也可怜可怜咱们这些吃糠咽菜的孤寡穷贼?”说得倒是客客气气,一番谦卑,可实际上还是见到黄金眼开,还不知足。果然叫唐策料中了。 碧鸳等在后听得气急,低声道:“岂有此理!这帮人当真是不知足!” 梁宣低声道:“此时不宜和对方硬来!都不要再反抗!就再给他们几包金子也可,反正也不是咱们自己的!” 碧鸳气个半死。但也只得认栽。和修齐、乐道合计合计,又拿出了三包金子来。仍旧扔回到那空心崖上。山鹰飞来,将金子一一叼走。山贼们这才没了话。梁宣等复再前行。 终于过了铁索桥,接下来要走的便是那一道崖边栈道。此处奇险无比,旁边却没有护栏,凌空毫无遮挡。当人令恐高之人难以招架。嫣儿完全不敢走了。梁宣便叫她伏在自己的马上,牵着马载着她,众人紧靠背后的崖壁慢慢走——那崖壁长年累月被人靠着来回走动,已经被摩擦得光滑——另一手,则还牵着马儿。一动都不敢稍动。因为只要多迈出一步多,或者稍有不稳,便有可能失足栽入下方激流的汉江之中。 终于看到向上的山路了。汉江从天门空洞的下方流出,汹涌的江水击打在山崖下方的出口,掀起巨浪。那两位行客已经行到了那里。向上攀登重重石阶,达到天门关。此时被巨浪冲击,那驴儿险些被卷入江水里。多亏他们及时拉住。 梁宣领众人缓缓上行。山道总算不再那样狭窄。最险的一段已经过去。只需要通过一段铁索桥。此时那行客被山贼截住,停在天门关的空洞外。言语交涉,不知说些什么。看样子,仿佛对梁宣等人有所打听。 梁宣等人正在铁索桥上还未下去。那山寨中的山贼聚集在下方空地上,议论纷纷起来,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众山贼便让开。那人是个白须老者,看样子有些面熟。唐策远远瞧见了,便对梁宣道:“这老头儿咱们还见过,正是那日天云寨里赴宴的鄂北三鹰门传人乔绵山。” 梁宣点头:“他干什么老盯着咱们看?” 唐策沉吟未决,思索之际,脸上却开始逐渐变色,只是盯着梁宣。 梁宣道:“唐兄,你为何老盯着我,怎么不说话?是有什么不对么?” “梁兄弟,这乔绵山怕是要对你不利……”唐策低声道。 正说着,那远处空洞旁的乔绵山忽然朗声问道:“来者这位英雄,身上可还有黄金?不如拿出来叫大家观赏观赏。如今世道艰难,能有这样多足金的人,确实是不多了。” 梁宣暗道:“糟了。他们这是看见黄金如此多,起了疑心。” 于是正打算回答,但唐策却伸手止住自己。高声向乔绵山答道:“乔老帮主见谅,咱们的黄金当真是一分也不剩了,其实那黄金也并非咱们自己所有,而是武当山白鹭翁有意见赠。” 他故意将白鹭翁抬出来,也是赌了一把。希望乔绵山能有所忌惮。那乔绵山果然犹豫:“原来是白老仙翁的故人?” 唐策笑道:“哪里哪里,不过萍水相逢一场。承蒙老翁他照顾。” 梁宣看着唐策和乔绵山应答,一面暗暗佩服唐策的机智。此时唐策却忽然将袖子扯起来,挡在他脸前,低声道:“梁兄弟,快快低头,莫要让他看见你的样貌。” “什么?”梁宣正不解。还没来得及听从,那乔绵山已经发现了他的样子。 “旁边那位少侠,看着面善……” 梁宣等人越走越近。唐策大呼不好,显然为时已晚。 乔绵山看清了梁宣的长相。惊道:“阁下是不是天云寨中,使出噬功大法的那年轻汉子?” 梁宣心中一沉,不知他这一问是何意。“乔前辈,不知有何见教?” 乔绵山纵声长笑,唐策高声道:“梁兄咱们快过桥!”刚说完,人已经率先跃出,那乔绵山衣袖一挥,只听风声响处,四面崖壁上的空洞里射出无数只羽箭来,噌噌噌,向着众人奔来。众人大惊,梁宣连忙飞身而起,将嫣儿一把扯过挡在身后,一面大喊道:“大家快挡箭!保护赫连姑娘!” 众人纷纷出剑抵挡,但已经来不及,箭雨空茫,尽数射在马肚之上,梁宣见三鹰门的人突发袭击,自己的人却尚在空中铁索桥惊涛之上,不禁大怒,长啸一声,噬功大法已经发动,用了十成十的功力,随意一卷,空中一股强劲的内力平平而起,那些劲箭顿时失了力道,来势一颓,被梁宣挡去了一大半;与此同时众人已经拔出剑,或用包裹抵挡,但是乐道、碧鸳二人为了保护赫连心,纷纷中箭。 梁宣又惊又怒,道:“大家快走!不要管马了!”那些马因为中箭,痛声长嘶,已经纷纷支撑不住,瘫倒在铁索桥上,有的则从桥上陷落,扑通一声,葬身滔滔奔流的汉江之中。这回大家也顾不得小心翼翼了,从铁索桥上飞快使出轻功来,凌空飞渡。 乔绵山大笑道:“噬功大法,果然厉害!只一招,便化解了我三鹰门的箭阵!少侠的功力,只怕不在当年逍遥侯之下啊。” 梁宣怒道:“木某敬阁下是前辈,不敢得罪,已经献出金银。到底三鹰门和我等有何仇怨,要如此置于死地?” 乔绵山得意一笑:“要怪,就怪你身上这噬功大法了!当年逍遥侯狗贼以这邪功杀我三鹰门多少好汉,我乔家一门,誓与逍遥门狗贼不共戴天,你身怀噬功大法,怕是与那狗贼连同当年的泰山逆徒有什么联系吧?” 梁宣纵声狂笑,声音震动空谷,内力之强,令这谷中的群寇纷纷变色。唐策在这功夫急忙护其他人趁机过桥,只听梁宣大声道:“不敢!其实木某便是那泰山逆徒梁宣隐姓埋名而来!乔老帮主竟不识得?” 乔绵山眼前一惊,顿时想得通透,梁宣当年在江湖上和佳期宫主联合,又传闻他是逍遥侯的唯一关门弟子,如此更是他们的大仇人!他怎能忍?当即喝道:“砍断铁桥!叫这逍遥侯狗贼的同党给我下汉江喂鱼!” “是。”群寇得令,手持长刀走到岸边。而此时众人尚在那桥上未曾登岸,梁宣大吃一惊,但人在桥上,无力可施。远水不可解近火。唐策在桥上忽然出手,从背后的匣子中一探,一扬,空中便是无数飞针射出,袭向众寇。 群寇不少纷纷中针,大呼小叫,惨呼连连,转眼倒地,瑟缩不止,浑身上下竟犹如生了一层霜,疯狂抽搐。乔绵山看了脸上变色。这中针的症状如此熟悉,以至于令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一桩旧案! 逍遥门的奇毒“一片冰心在玉壶”,中毒者便是此等症状! 这……这些人当真是与逍遥侯关系匪浅! 乔绵山大喝:“快!砍断!砍断!” 有几名山寇侥幸逃过了唐策的毒针,不怕死地已经来到铁索桥前,挥刀便砍,梁宣惊呼出声,唐策再度出手,但为时已经太迟,那山寇中毒倒地的瞬间,便觉铁索脱了力,咔嚓一声,前端重重便落了下去。 梁宣大惊,飞身而起,伸手去抓,只抓到嫣儿一个,另一边,修齐则抓着赫连心,唐策抓住了碧鸳,乐道拽住了碧鸳的衣服,死死垂在最下面。众人一手则仅仅抓在断掉的铁索上,铁索的下半截已经重重跌入了咆哮不已的汉江! “大家抓住不要放手!”梁宣大声喊道。 铁索断了一半,另一半垂在另一头,在半空中悬挂着。但是处于最下方的乐道,半个身子都已经浸没在汉江中,惊涛很快席卷他的双腿。他刚受了箭伤,很难再支撑住。 碧鸳咬牙叫道:“师兄!不要松手!我抓住你了!” 乐道张张口,但是江水很快便漫过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话吞没在涛声里。碧鸳急得眼红,而她也刚刚负伤,发现自己已经在逐渐脱力。乐道却忽然渐渐放开了他的手,碧鸳一急,向下又抓了一把。 乐道用尽平生力气喊道:“师妹!放手吧!” “你说什么傻话!”碧鸳哭道。江水已经将她的手浸湿。 梁宣看着师兄妹同门受苦,心中当真是肝胆欲裂。但却无能为力。对嫣儿道:“嫣儿,你抓住这铁链!你在最上方,应当是无妨!现在你只有靠自己了!拜托了!” 谁知嫣儿一向最为柔弱,如今却刚强不已。大声点头:“我知道!”另一手死死抓住了铁索。“公子你快去救乐道他们!” 梁宣点点头,刚要起身下冲,那高崖之上,便有一人缓缓走近。他们离得颇远,但是梁宣已经能够辨认出乔绵山得意地望着自己,口中喃喃道:“想不到,昔日名震一时的泰山逆徒梁宣,如今竟这么被我乔绵山除掉了。” 梁宣看得他那得意的表情,心头大恨,一股无名火起。灰濛濛的眼神里已经又闪现出黑色的神采。只见乔绵山仍旧望着他,隔着波涛,他缓缓抬手,吩咐:“放箭!” 就在箭雨纷纷射来的一瞬间,忽然半空的水汽都暂时止歇了!空中一声剧烈的震动,梁宣整个人如同一只豹子,扑空飞出,噬功大法裹挟着万钧之势,将四方射来的羽箭一齐卷起,下方的箭来势亦减弱,但他已经无法顾及;他将飞箭裹挟之间,再度出手,抛向恰恰站在崖边的乔绵山! 那乔绵山怎料到他死到临头居然还有这等力量?这完全是赌命一搏了!避无可避,整个人被飞来的箭雨射了个穿。群寇大惊失色,但乔绵山人已经完全被梁宣抛来的箭钉死在崖边,成了一只刺猬。屹立不倒。 与此同时,梁宣向下坠落而去,眼看就要落入那滔滔汉江之中。众人一齐喊出声来。 但是梁宣的身体却先砰地一声撞到了什么重物上,紧接着有冰凉而尖锐的指爪将他的领子提起,露出在波涛水面上。他举目四顾,只见自己竟落到了忽然从上游冲下来的一只木筏子上。身旁坐着的东西,头戴草帽,头盔半遮颜,身上生着黑毛,长手长脚,竟然是尸鬼兵! 随后有更多的筏子从上游空谷入口处划过来,每一面筏子上都有两只尸鬼。这些尸鬼竟然是最好的水手,它们在这惊涛不定的汉江里穿行掌舵,沉稳淡定,丝毫不受其影响。这种情形,换作常人根本难以招架,但它们却是尸鬼,乃是人异化之物。 尸鬼向空中招手,梁宣会意,示意大家从铁索上跳下。于是众人纷纷落入那木筏中。连一开始险些放弃的乐道也所幸无事。众人竟也未曾再中箭伤。 尸鬼们凝神掌舵,也不同梁宣等人交谈。划着木筏,力量大的出奇,便在这空心崖的惊涛里靠岸而行。等到了岸边,便纷纷站起稳住船舵。梁宣和唐策、修齐护卫着赫连心、碧鸳、嫣儿、乐道从筏子上爬到岸边。 转身再看时,那筏子上的尸鬼已经纷纷一跃而上,四足攀爬登岸,敏捷之处果然是形同野兽。它们似乎并不会言语。 上到岸上来,只见三鹰门的山寇们一个个还在愕然中未省觉。回身一望,那被梁宣用箭扎成刺猬的乔绵山的尸身兀自挺立崖边。梁宣眼睛微微眯起,冷笑出声。当先领路,群寇们失了头领,群龙无首,心中已经大乱,见了他,还有身旁的那些尸鬼们,早已吓破胆,再无言语。纷纷让开路。 梁宣方才在一招之间,便毙命了乔绵山。这等狠辣的出手,非当年的逍遥侯,还有谁能再做得出? 还有谁敢再抵挡?更何况他们身边还平白无故多了如此多的尸鬼兵? 天门关的空洞就在眼前。苍茫的白雾从手边擦身而过,呼啸破空。梁宣领众人走过那天门洞,只见外面一片白茫茫,被迷雾笼盖四野,看不清下是何方。那两位先前同路的行客还未走,倚着驴儿站起来,等在天门洞外,一脸惊惶,如睹仙人的模样。显然梁宣等人方才的遭遇,已经叫他们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