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从白天开始,他就觉得她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可是问她时,她总是不肯说。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紫琳怔怔地瞧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打量他是否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又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她几次张口,但是都又咽了下去。梁宣被她这副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连着催促她。 紫琳这才难为情地低下头,小声说道:“梁大哥,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她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那娇滴滴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苦的梁宣就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半天也听不到,不禁很是着急。 “什么?”他皱起眉头,低下头看着她,催促着问。 紫琳这时候也终于抬头看向他,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似的:“你……你是不是很喜欢闻琴师妹?” 梁宣愣住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紫琳居然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这……”梁宣张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肯定很喜欢吧?”紫琳不待他说完,便苦涩一笑,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们两个青梅竹马,我都听你方才说了,那是多么好的经历啊!而且,你们还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一起受苦一起逃亡,相依为命……你肯定很喜欢她了吧?” 梁宣瞧着她的面庞,那白嫩的小脸上有一丝粉霞扑在颊畔,更显清丽动人。她正痴痴地瞧着他,眼神乌黑如这夜空的苍穹,泛着晶莹的星光。 梁宣突然之间心里一惊:“这小姑娘该不会……”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脑海中千头万绪,紫琳白日里对他的所有亲密和顺以及那些娇羞和欲言又止,此时全都又回到他眼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喜欢……怎么才能算喜欢?”梁宣懵懵懂懂地问。 紫琳瞧着他那迷惑的样子,突然间明白了。她又无奈,又着急:这个大哥,看起来十七八岁了,可是实际上却啥都不懂! “喜欢……喜欢,就是爱啊!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紫琳问道。 梁宣看着她,眼前却仿佛看到了闻琴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自己。霎时间,脑海里百转千回,那些一同经历的往事齐齐在眼前划过。那个跟他一同走过风风雨雨的李闻琴,那个只有十几岁大小的小女孩,承受了这么多,她对自己的一往情深,还有那一颗心,那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梁宣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变得柔软了。 “我……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我也不懂什么叫爱一个人,但是我只知道我担心她,就像我的亲人,我的……”他皱着眉头,觉得头脑发昏,“我也不知道算我的什么。总之听到她来的时候,我会很激动,我很想见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是我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如果没有她,那么那些日子,我想我连自己也没有了……”他越说越激动,几乎停不下来。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的话停了一下,立即补充道:“而且,她还是我的未来的妻子。”但是他说完这句话,立即就后悔了。他想起闻琴说过,不要随便对人说这件事。可是他方才居然一时冲动说了出来! 他很快就脸红了。 紫琳当然也听到了,她几乎是立即就追问上了:“你说什么?” 梁宣讪讪地看着紫琳,说不出话来。既然这个女孩子好像喜欢他了,他怎么又能在她面前说那样的话呢? “梁大哥,你……你没骗我吧?你说你跟……你说你跟闻琴师妹已经定亲了么?”紫琳幽幽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着他的手臂。 梁宣觉得她在微微发颤。她的眼睛里有星光闪烁,迷离欲醉。 “紫琳,我……对不起,我……我不该说这话的。你不要介意,我……我不是故意的。”梁宣嗫嚅着道,他看见了紫琳伤心的神色,有些慌张,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紫琳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又笑了。“我知道了。”她柔声道,又念了一遍:“我知道了。” “什么?”梁宣不解地看着她。 紫琳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她知道了什么?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梁大哥,你们是天生一对。”紫琳笑着说,她松开了他的手臂。 梁宣看出她在悄悄向后退,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又伤到她了?“紫琳,你……” “我没事。我没事。”紫琳很快地道。 “对不起。我……”梁宣低下头,他想赶快安慰她,可是却不知说什么好。 紫琳却忽然笑道:“做什么跟我说这个?梁大哥,你真是太好了,咱们才认识第一天,你对我像亲妹妹一般,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你还要走夜路呢,可是路这么远,你能认识么?” 梁宣看着她那忽然开心的样子,方才那一阵短暂的伤心似乎都没了踪影。他也只得跟着笑一笑,说道:“我……我还好。方才的路我都记下了。” 分别的时候,紫琳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当时夜色温柔,她的身影俏丽在夜里,紫衣如瀑,青丝与夜融在一处。梁宣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在朝自己招手。 “梁大哥!有件要紧的事!”梁宣已经走起来了,紫琳才在身后喊道。 “什么事?”他回头。 “这个月十五夜,你到玉泉寺下面的积玉潭那里去,闻琴会在那里等你!一定记着!” 梁宣猛地回头,这时候发现紫琳已经一扭头跑了。 她在最后终于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而这正是梁宣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因为她此行是受闻琴所托,所以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可是今天一天,她都没有说到要紧的上。梁宣一开始还在等,可是后来不知不觉就把这件事情忘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放在最后才说呢? 还有那眼神。梁宣一想到她看着自己,眼里浮现出的那种光彩,就觉得心有些微微发颤。他年轻的心胸里,头一次遇见一个女孩向自己敞开心。 他居然也被别人喜欢了。虽然明知道闻琴对自己的情意,但是他却从来不会有这种新奇的感受。 可是这些,也只是像这个夏天里偶然划过的流星一般短暂。它留给梁宣一些短暂而旖旎的梦幻,之后面对的还是那些乏味无聊的劳动,还有毫无进展的所谓“学武”。 可是对于闻琴托紫琳的十五夜之约,梁宣却还是相当期待的。 ※※※※※ 明月之夜,玉轮光转,婵娟初上。 她跨过泰山山脉漆黑的背脊,跃出东山之上,向天心轻轻漫步。宛若一粒明珠游走在碧海之上,海上明月,潮起潮生。 这是十五之夜,泰山的深处,玉泉寺边,万籁俱寂。 夏。蝉才刚开始叫,犹如瞌睡人的鼾声,似有似无,时起时落。有晚风吹过,但是并不大,刚好驱散白日的燥热。然而人心里的燥热,却是绝难驱除掉的。 此刻梁宣的心里,就是这般燥热不安。 此刻的他,正一个人悄悄走在玉泉寺外的田间小径上。脚下的小路曲曲折折,渐渐隐没在田野间,被这宁静的夜色所掩埋。看上去这里只有两个活动的东西,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他的影子。影子伴着他,在这小路上踽踽独行。出了这小路往下,就是积玉潭。 那里,正是今夜让梁宣激动不已的所在。 哦,闻琴!他那可爱的小女孩,那个聪明机敏又美若天人的小姑娘,他日思夜想了数月的人啊!此刻就在不远处的积玉潭,可能在潭边,可能在某一处的岸边,某一块光洁的石头上坐着,静静坐着,等着他的到来。 她应该在干什么?哦,一定什么也不干,就等着她的宣哥吧!这么多日子不见,她过得好不好?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武功长进呢? 这一切,像团火一样,在梁宣心里熊熊燃烧着。他期盼地望着前路,前路是一片漆黑,可是在这银色的月光下却显得朦胧动人,在他自己看来那也是朦胧动人。他仿佛看见路的尽头,闻琴就在那里等着她呢! 也许是多日不见了,乍一要相逢,这才领会到许多人对你的重要。从前闻琴一直在身边的时候,梁宣并不觉得她对自己是多么不可或缺。可是现在好几个月不见,他想起那眉眼,那一颦一笑,都觉得分外可贵,心里暖洋洋的。 梁宣心里想着,等会儿见了闻琴,应该要怎么说话。如何面对。他生怕闻琴问起自己学武的事情来。于是先在心里打好腹稿,仔细琢磨着。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远处的路面上还是只有自己的影子陪着他,在悠悠地边晃边走。梁宣却觉得十分快活,他一面走着,一面居然脚下踢踏起路面来。 脚踏在石子铺就的小径上,发出铮铮的响声,听上去活泼极了。 突然,他听到了身后的某处,传来什么声音。这一段时间以来,梁宣每天往那小孔井口里浇水,借着井内的回声分辨方位和水的深浅,已经练得听觉敏锐起来。他一下子就反应到身后有个什么人在跟着自己。 那人的脚步声音相当轻巧,似乎是有意放缓,只是跟着他,尽量让自己的脚步跟他融合在一起。可是即使如此,梁宣还是听得出来。 是谁,半夜三更跟着自己? 梁宣心里一沉,心中思量。他的内心隐隐地有一丝隐忧在蠢蠢欲动。难道是他? 梁宣是一个很警惕的人。最近他夜晚常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时常觉得夜里有什么人在门前晃来晃去地走路。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是能肯定那是人与脚步声。可是究竟是谁呢? 梁宣不禁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那里,就是碧水剑的藏身之处。他跟闻琴一样,将碧水剑时刻带在身上,生怕被哪个人偷走了。但是即使如此,还是不安心,每天入睡都是按着碧水剑睡着的。一有动静,他就很容易醒过来。也许,这也是让他总睡不着睡不好的原因。 但是那人的脚步声,经常从他门前经过的,来回走几步,又消失无踪影的脚步声,他是确定的。 有这么一个人。 现在他正要去赴约,可是身后好像又有一个人。 两个人是不是一个? 梁宣心里略作思索,忽然计上心头,打算看看,这人究竟是谁。因为他猜测,这人武功应该没有很强,真正武功强的人,脚步声是听不出来的。 梁宣脚步不停,往前走过一棵高大的槐树。他一过去就躲到了槐树粗大的树干后面,刚好把他挡着。他静静地等着,等那个细碎的脚步往自己这边来。 月光从槐树的身后照过来,梁宣隐藏在树身的阴影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地上铺着槐树枝叶浓密厚重的影子,晚风一吹,那影子还微微有些颤动。 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梁宣心中有些紧张:他真的没有听错,在这暗夜里,四下无人,居然真的有人在跟踪他!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突突地跳起来。梁宣是个有了些险恶经历的人,从前逃难的时候想要为难他加害他的那些人不少,所以他颇为警戒。现在又有这么一个人,似乎在跟踪他,这不得不让他想起逍遥门那些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梁宣凝神谛听,一面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出手。他不知道对方的虚实,这人若真是个武林高手,那么就凭他现在这点三脚猫功夫是肯定徒劳的。但是他不管怎么说都要试一试。 一双脚从树后出现了,梁宣听声辨位,一个弓步迈出右腿,挡住去路,随后翻身而出,一招“仙人指路”将那人去路封住,随后双臂飞快腾的跟上,使出“潇湘烟雨”的掌法上下连拍那人肩头肋下各处要穴。 那人脸背着月光,想要挡一挡,可是哪里躲得过?转眼间就被梁宣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人?”梁宣一手捏在他颈项之上,冷然而警惕地问道,他刚将目光集中到这人面部,不禁“噫”的一声轻呼出来——这人居然是个和尚! “梁施主,是我,是我。”那和尚有些气喘,但是语气仍然很平静。 梁宣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他赶紧收手,退开一步,惊讶地问道:“行嗔师傅?怎的是你?” 行嗔微微一笑,也是摇了摇头:“不错,我也奇怪,怎的是你?” 梁宣将行嗔从树荫下拉出来,两个人面对面一看,果然是对方,都不禁哑然失笑。行嗔是玉泉寺的几个年轻弟子之一,梁宣同这几个人混得都比较熟,比如行言、行意、行象,但是唯独行嗔,总是跟他刻意保持距离似的。 他个性温和疏冷,平常跟泰山派弟子见了面,也只是点头问好而已。但是梁宣对他的嗓音印象深刻,因此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你……你这么晚了,还出来做什么呢?”梁宣奇怪地问道。 行嗔月光下泛白的脸微微笑了,却反问他道:“你这么晚出来做什么呢?” 梁宣瞧着他那坦然的表情,被他望着,想到自己今夜的事情,忽然脸一红。他当然不能跟出家人说,自己是出来会小情人啦!天晓得,那样行嗔的脸会一下子拉成什么样子,他可向来都是寺里年轻一代中出了名的苦行僧。 “我……我……”梁宣张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瞧见行嗔的笑,有些心虚,低下头,搓着手说:“我是有些事情,不过不好告诉你的……你是出来干什么?” 行嗔道:“我也有些事情,不好告诉别人。”他望着梁宣的脸,继续笑而不语。 梁宣有些汗颜,心想:“他果然是看我有些不顺眼,轻易不说话,一说话便是如此处处针锋相对。” 不料行嗔道:“虽然不能告诉别人,不过却也没什么。” “哦,是么?”梁宣问道,其实他根本不想知道是什么,他只是想快点摆脱这尊神。 “你的事情很急么?”行嗔微笑着问道。他看出了梁宣眼神飘忽,精力不集中。 梁宣赶紧眨了眨眼,笑了笑,摇头道:“没……没什么。” 行嗔道:“很急,施主就快些去吧,莫耽误了正经事。”他称呼泰山派,不论是谁都喊“施主”,这也算是行嗔的一个标志,被行言行意不知道说过几回。 梁宣点点头,正准备抱拳告辞,却听得行嗔又续道:“我也要去做我的事了,此事事关剑离施主,不得不小心。” “剑离施主”那四个字像四个金铃一般忽的丢进了梁宣的耳朵里,在梁宣耳畔响了起来。他刚要迈开的脚步又退了回来:“我师父?关我师父什么事?行嗔师傅,到底何事?你快快说清楚。” 行嗔微笑不语,背着手自己往前走去了。梁宣看着他只顾一个人往前,把自己抛在后面。心里沉了沉,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估摸着时间还没到约定时辰。他一想到有什么事牵涉到师父荒剑离,就很有好奇心,一定要跟着去看看。 想到这里,梁宣心下一定,迈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