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想着,后面船东就哈哈笑出来:“完了!完了!” 船东老婆也叫起来:“老天哪!开开眼吧,我们不想沉水喂鱼啊!” 梁宣这才领悟到是要将他们都沉湖杀了,当下吃了一惊,想动一动,可是身子浑身使不上劲儿。不禁喊道:“老帮主!老帮主我们是冤枉的!我们也要去泰山!” 刘三刀听见叫,犹豫了一下,喊手下带他们出来。 梁宣道:“我们也是要去泰山的,你凭什么害我们?” 刘三刀冷笑道:“凭什么害你们?我这里是东平湖青龙山,我是沙河帮的帮主,咱们干的就是打家劫舍、害人放火的勾当,我凭什么害你们?你个后生,长得人模人样,想不到真生了个花皮囊,脑袋呆的可以!问出这种鸟问题!” 闻琴急道:“我们……我们跟泰山派弟子们是一路的,有要事要去求见谢掌门,求前辈饶我们一命!” “跟泰山派一路?什么要事?” 闻琴低头,他们怎么能把秘密告诉刘三刀这种土匪头子呢? 刘三刀了然:“哦,原来不方便说,那就没办法了。你们是泰山派的?”他指着他们,问地上坐着的一众弟子:“他们是你们泰山派的?” 泰山派弟子们当然一齐摇头。 闻琴心中大呼不好,梁宣也心急如焚,他想挣脱绳索捆绑,可是怎奈中了软筋散,使不上力气。 刘三刀也开始摇头:“你这两个娃娃生得不讨人厌,老子我也不忍心,不过我这里的规矩,劫了来没有活着下船的。那就只有对不住了。”说着,他给了手下人一个眼色。果然出来一个大汉,身形壮硕,对着闻琴和梁宣一手提起一个,两个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汉子提起了二人,连同另一个大汉,赶着船东和他老婆,下了船。 ※※※※※ 出了船,便是一片沙地。脚下湿滑不已,一踩一个坑。大汉将梁李二人交给两个小兵,还有一个赶着船东和他老婆,三个人,推着四个被绑的,往沙滩上走去。 船东异常安静,似乎从方才起就进入了癫狂的境界,自知必死无疑,所以平静得很。倒是船东他老婆,哭哭啼啼,弄得赶他们夫妇俩走的那小兵心烦不已,一路骂骂咧咧。 两个小兵肩并肩走在一块,闻琴被扛在肩头;那小兵见闻琴生得貌美,竟然心生淫念,用手轻薄,闻琴却只是一声不吭,两个小兵哈哈大笑。 “该死的!拿开你的手!你们怎么能……怎能如此无礼!”梁宣怒道。 梁宣胸口被人狠狠一捅,痛得他叫了出来。只听小兵骂道:“臭小子,马上喂鱼了还敢聒噪!还他妈‘如此无礼’,叫你穷酸!真是傻得可以!一会儿头一个就放你下水!” 梁宣心中愤恨不已,觉得胸中之气涌动不休,快要爆裂开来。他忽然一惊,“咦”了一声。 怎么会突然觉得有内息了?方才他明明一点气力也运不起来呀! 原来那小兵方才用拳头一捅,正好捅到梁宣胸上檀中穴的位置,此穴乃人身上气海之穴,掌管上肢气脉运转。小兵无心一动,竟然击中气海穴位,激发了梁宣的内息。 很快,梁宣就觉得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手脚开始用劲。 这时候,闻琴趁两个小兵肩并肩,凑过头来低声道:“宣哥,试试清心咒!” 梁宣会意,暗中运起惑心娘子传授的那套清心咒。这套咒语其实是心法,有运功顺气的功效,梁宣按着心法暗自运行了一个周天,觉得周身气息涌动不已,竟然浑身不舒服起来。 他四肢百骸的气流涌动不休,腹中内息又乍然腾空,游弋四体,苦不堪言,像极了几个月前在洛阳的时候。他受不住体内那股气息的狂躁,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一脚踢向了那小兵。 小兵本来扛着梁宣就颇为费力气,哪里料到他突然这一脚?当即向后跌去! 梁宣从地上滚了几下,体内气息越发狂乱,他大叫一声,一个鹞子翻身,很快立起来。迎面那小兵朝他持刀冲过来,梁宣堪堪一让,躲了过去,正要挣脱绳索,这时候忽然身后半空中飞过来什么东西,一声轻响,他手上的绳索居然划破了! 梁宣挣开了绳索,也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在背后出手相救,那小兵又砍过来;梁宣在地上滚了一下,那刀擦着他的衣服过去。 旁边的两个小兵都放下人,赶来相助。梁宣还没站起来,那小兵已经奔到身前,居高临下,就又举刀往下砍,这一招若是躲避不及,当胸贯穿,哪里有命在? 极是凶险之时,只听空中又一声“叮”的轻响,打在小兵的刀上,小兵居然将刀脱手,正好落在梁宣手边。 梁宣立即拾起了刀,翻身一滚,从地上站了起来。那边小兵大喊一声凑过来,梁宣倒退着几步,运起内息,刚要将内力逼到脚下,身上那股疼痛却骤然加重,难以忍受;他无法运内力,当下只得靠双脚走步法来躲避,但是小兵人多,他内力又不足,身上又真气乱窜,沙地柔软,脚掌踩着都陷进去,根本逃不快,很快就被其中一个逼到了绝境。 看着对方往自己奔过来,他拿着刀,却不知如何是好:以前拿的都是木棍树枝或碧水宝剑,这次换了个兵刃,他竟然不知如何用了! “砍他啊!傻小子!” “宣哥!快!” 船东和闻琴在远处喊了起来,梁宣这才晃过神来,眼看着小兵拳头打过来,他仍然不敢出刀,一伸拳头,顶住那小兵,两人拳头交叠,掌心相接。 就在这时,奇异的感觉出现了。 从那小兵拳心飞快地涌过来许多气息,沿着他的经脉,从皮肤之下如流水般滚滚流过来,一直往自己胸中汇入。一时之间,他觉得吃惊不已。而自己体内那股疼痛和不适的感觉也在一点点消失,小腹之中的气流渐渐充满,觉得满足而充盈,甚是舒泰。 很快,那小兵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浑身的力气飞一般地抽走,吓得半死,他的手和脚抽搐了一般,颤抖不已。 梁宣心下骇然,大叫一声,连忙松开了小兵的拳头,那小兵如同没有了骨架,软绵绵倒在地上,呻`吟了起来。其他两个小兵都看得呆了,彼此对望一眼,咽了口唾沫,大叫着冲过来。 梁宣也不敢用手,又是不知如何是好。 不远处,闻琴大叫道:“宣哥,砍他们啊!”梁宣身子一震,被催得急了,看那小兵迎面过来,也是使刀乱砍,小兵方才见他制服同伙,如同使了妖法,本身就吓得呆住了;这一下见他杀红了眼砍过来,也是慌了,竟然没了反应! 梁宣一刀砍过去,那小兵痛哼一声,居然被砍倒在地,眼看是活不成了!梁宣砍死了一人,心中大震,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我杀了人!”正在纠结,船东又喊道:“还有一个,快!傻小子,帮我松绑!” 梁宣反应过来,挥刀向前,那小兵非常忌惮,果然后退几步;梁宣趁他不敢向前,飞快几步跑到船东身边,一刀砍断了他的绳索,然后自己转头去顾这仅剩的一个。 那一个仍然跃跃欲试,面对梁宣只是不敢向前。正在对峙,忽然听得一声喊,那小兵的胸口上又多了一把刀! 原来方才船东解开了绳索,跑到前一个被砍倒的小兵身边,拾起了刀,趁机从后面暗算,结果了这人的性命。 船东拍拍手,呼出一口气,坐在了地上。梁宣嗫嚅着,指着那倒地的小兵,道:“你……你杀了他……” “是。你不也杀了一个么?大家都一样。哦,不对,你还有一个,”船东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指着那一个毫无力气的小兵。那小兵已经瘫软在地,没什么气息了。“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两下子。” 梁宣手中的刀应声落地,一屁股瘫坐在沙滩上。沙滩又湿又软,冰凉得很,他也没有在意。脑海中蒙蒙一片。 有生之年,梁宣第一次杀人,居然是在这样一个场合。 闻琴想要报仇,想要杀掉那些仇人。他如今也走在这条路上了,可是他虽然这样想,还从未付诸实践过。 真正杀了人之后,看到活生生一个人从自己面前倒下,闻到腥得发甜的鲜血暴露在空气中,他才知道那种滋味是什么样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妹子松绑。”船东站起来,朝他老婆走去,一面回头对梁宣道。 梁宣颤颤巍巍走过去,帮闻琴松了绳索。 闻琴有些激动,但是身上还是没有力气:“宣哥,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突然就有了力气?” 梁宣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琴儿,我……我还杀了人……” 闻琴淡淡一笑,那边船东扶着他老婆走过来,道:“还不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走?往哪儿?” “前方湖岸边有一艘小船。” 梁宣背着闻琴,心中兀自惊惶。船东倒很镇定,他上了小船,松开了绑着的铁索,驾轻就熟,划着船就离开了岸边。 ※※※※※ 小船悠悠在湖水中前行,船东行船多年,这种事情自然非常顺手,因此小船行得很快。 前方是一片黢黑,后方也渐渐看不到灯火了。青龙山像个鬼魅一般,在他们面前屹立着,但是已经越来越远。东平湖湖水茫茫,风吹得正劲,梁宣缩在船头,整个人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解脱出来。 船东聚精会神划着船,恨不得生了翅膀。闻琴的力气这时候也渐渐恢复了,坐到了船上,一切都安定了,她这才想到海宝不见了。 他们一直养着的那只小狗,打从他们被沙河帮的人劫了来,就没看见。闻琴感叹不已,颇为忧伤地愣了一会儿,却发觉梁宣毫无反应。 她歪头看了看梁宣,他还是呆呆地。 “宣哥,你怎么了?” 梁宣的眼神空洞,这时候才渐渐聚焦,望着她一会儿,赶紧低下头去,闷声道:“没……没什么。” 闻琴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柔声道:“宣哥,杀了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在江湖上行走,哪里有不杀人的道理?早晚都是要走这一步的,你又何必如此呢?况且他们又不是什么好人……” 梁宣把头埋在膝盖上,沉默不语。 船东笑道:“我说你小子这么半天不吭声,傻了一般,原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是男人,在这江湖上走得,哪个手里不沾点血腥?想当年老子年轻,也头脑发热杀过人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还真是厉害啊,方才那一手是什么功夫?瞧那小兵崽子那样儿,像被榨干了似的,瞧着就吓人!” 闻琴浑身一震,悄悄望着梁宣。 梁宣蹙眉思索道:“是了,我方才那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强人就……” “宣哥,你别多心了。我想着那时候你正冲破了穴道,是清心咒起作用了吧。”闻琴安慰道。 梁宣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是么?” 他脑海中模模糊糊地记得,这种情况和古怪的感受,以前也有几次发生过。然而其时夜色已深,他根本看不清人脸,当然看不到面前的闻琴,脸上的惨白和惊慌。 闻琴低下头去,手里搅弄着衣襟。方才梁宣那光景,令她想起了几个月前,梁宣半夜突然发起狂来。 “……噬功大法!” “……你永远不会想要知道的。也不要对他讲。” 惑心娘子的嘱咐和那阴森的脸还在她眼前,如幽灵般一晃而过。抬起头来,梁宣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闻琴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梁宣那表情,肃然不已,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难道他察觉什么不对了? “宣哥,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方才你有没有看到咱们背后有什么人?” “有人?没发现啊。” “不对。方才我明明觉得背后有高人相助。我的绳索,不是自己解开的……”梁宣一字一字道。 闻琴看着他,疑惑不解:“不是自己解开的?” 梁宣点点头:“方才有人背后相助,帮我解了绳索;那强人把我摁在地上,举刀要杀我的时候,也是他暗中出手,你没见那小兵的刀莫名掉落在地么?”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愣住了。彼此想想,果然如此。 “可是……哪里有人啊?方才那么大的空沙滩上,我可只看见咱们四人啊……”船东惊讶地道。 “老天爷呀,莫非有鬼?”船东老婆总是神神叨叨,有些神经质。 不过在这漆黑的夜里,死寂无人,又会有谁,躲在暗处呢? 想到这里,他们各自四下里望望,湖上浓浓的一团夜雾,黑沉沉,看不分明,湖上的山真像鬼一样悚然屹立着。凉风吹着,耳畔听得到风声和桨声,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那风从山谷间穿行,发出呜呜的叫声,听来,竟然有几分像人的哭泣。 在这黑暗里,难道真有一个人,在哪里潜伏着,伺机跟随着他们? 众人彼此望望,船东咽了一口唾沫,惨然道:“没……没人啊。” 梁宣和闻琴听着船东这声音,一时之间觉得毛骨悚然。 “琴儿,你冷么?过来。”梁宣见闻琴怕得厉害,浑身发抖。 闻琴毕竟年纪小,赶紧点点头,凑过去,她自觉钻到了梁宣的怀里,双手环抱上去。梁宣一愣,随机就是一笑:闻琴现在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越来越不管了,也越来越黏着他了。他还觉得颇为尴尬,只得也抱着她,轻轻拍着。 船东老婆看了这一幕,嘻嘻笑了笑,拿起放在一边的刀。一面看,一面无聊。 “我说你这婆娘,把那玩意儿放下!那是你能动的么?”船东一面划桨一面骂道。 船东老婆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 梁宣大难不死,又侥幸逃生,此刻正心里安然,然而他怀里的闻琴听到船东的话,明显一僵。她的手放下去,在自己腰间快速地摸了摸。 “我的天!”闻琴忽然惊叫道。 “怎么了?”梁宣见闻琴那表情,吓了一跳。 “剑!……碧……碧水剑!碧水剑不见了!” ※※※※※ “琴儿,你冷静点,不要激动。这会子回去是不成了,咱们得想办法……” “剑丢了,丢了……我……我对不起我娘,我对不起我爹,这下子全完啦!”闻琴闭上双眼,软软倒下去。 碧水剑是她的支撑,她千里迢迢,一路走来,之所以能安心,之所以遭到那么多奸人暗算,多少次陷入重围,被人责难,还能保持镇定,想办法脱出重围,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有这碧水剑。 碧水剑上寄托了她的全部希望,虽然这是一把美丽而危险的剑,可是,她几乎是闻琴的命。 而此刻,碧水剑却不翼而飞了。 梁宣怀抱着闻琴,她已经昏昏沉沉,整个人崩溃了一般。梁宣心下焦急不已,额头上冷汗直冒,看着闻琴如此,他纵然心疼,可是又没有办法:碧水剑丢了,他也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船东老婆看不下去,安慰道:“至于如此么,不就是一把剑哟……” 船东骂了她一句,然后远远说道:“我说梁宣啊,不要塌了天似的,剑丢了便去找,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你们的剑若是个宝物,那沙河帮帮主刘三刀肯放你们走?方才审问泰山派那些人的时候他可是只字未提!” 梁宣一想,确实有道理,喃喃道:“那会是谁?还能是谁?那些匪帮从来就是干的偷鸡摸狗的勾当,他们没准藏起来……” “我跟你说了用用脑子,你仔细想想,你还有没有把那宝贝给别人看过?” 梁宣正在思考,闻琴突然睁开眼,从他怀里立起来,叫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是谁偷的碧水剑了!” “是谁?”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晚上入睡的时候,喝的那一碗姜汤?” “你说小猴子送来的那两碗?” “对。” “你说是小猴子偷的?” “他那时候表情我就看得有些怪。咱们没喝姜汤,他就老是看那碗,还老是打听碧水剑的情况。还有一件事最能确定,你看看船东大哥和大嫂……” 梁宣看了看夫妇俩,他们正津津有味听着闻琴的解释。 “我看到了,怎么了?” “被绑的时候,船东大哥和大嫂虽然不怎么动,可是出来的时候,大哥和大嫂都是走着的,这证明他们还有力气,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中软筋散。如果大家都是被绑架的话,那么待遇应是一样,咱俩中了软筋散,他们却毫发无损,这就说明……” “这就说明下软筋散在强人绑票之前!”梁宣大声道。 闻琴点点头:“之前唯一不同的,我想来想去就是那晚姜汤了。想必那汤里必有蹊跷。” 梁宣想起来,那时候小猴子修儒的神情却是十分可疑。 现在,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那要怎么办?” “这很容易。咱们只需要到泰山就可以了。” “到泰山?” “刘三刀会押解着归鹤他们去泰山,小猴子一定藏着碧水剑不叫人发现,咱们尽早去泰山,见到谢老前辈,向他说明情况,到时候等着碧水剑自己回来便是。”闻琴微微一笑。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