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那猛虎已经冲下坡来,对着梁宣的离地不高的脚就扑上来! 梁宣大叫出来,慌乱中用足真气向上提,两腿向上伸出,那大虫就没有够着;云中雁趁势将梁宣向上提,但是梁宣向上一冲,随之而来必然要下坠,手心滑落,梁宣身子又往下坠去。大虫再次扑过来,抬出一只前爪轻轻一拨,梁宣叫了一声,足上吃痛,身子又往上提了一分,原来云中雁又加了力道:他两脚勾住树梢,闻琴在云中雁旁边抱住他的身子;他两手搂住梁宣的胳膊,将他上提,三人成一副真的“猴子捞月”的样子,只是捞的却不是那月亮,而是在躲避猛虎的梁宣! 梁宣足上大痛之时,又感到丝丝发凉,低头一看,那大虫居然将自己的一只草鞋搂了去,正当做点心填在嘴里。云中雁趁此机会向上提,梁宣也趁机出脚,不管不顾地当空一点,居然点中了一个软物,他恰好借此出力,向上一跃,云中雁将他抓着一跃而起,堪堪站到了树梢上。 往下望,那大虫发出一声怪吼:原来方才梁宣足上借力之物正是大虫的头! 梁宣站到了树梢之上,还没站稳。只见那大虫吼叫着又朝上扑来,这畜生方才被梁宣踩了一下,恼了,居然真的要上树扑上来。大虫形貌巨大,一扑之下高度也甚为可观。利爪居然险些勾到三人的衣服。 云中雁一看,脸色微微变了,道:“咱们再往上爬一点,这畜生就没有办法了。”说着,三人便开始往上爬。 还没爬上去,只见下面那大虫忽然一声怒吼,只听半空里箭响,往下一望,那大虫头部中了一箭,哀嚎倒地,挣扎不已。树上三人看得目瞪口呆,正在惊疑之间,只听远处一阵人声传来,其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父亲看呀!父亲老当益壮,臂力过人,依然箭术如神,只一箭便要了这大虫性命!” 旁边一个沉稳的中年声音道:“功明,休得出言不逊,赫连老前辈深藏不露,神功远在我之上;老夫我这点只怕是班门弄斧罢了!” 另一个冷静有些黯哑的声音不温不火地道:“孟兄何必过谦,孟兄神箭之技,令人叹服。” 那姓孟的老者笑道:“赫连兄才是自谦,赫连兄何不露一手,叫我这无知犬子开开眼界。” “不敢,不敢。既然孟兄诚意,那老朽也献丑罢!” 梁宣和云中雁、闻琴三人默默听着,这三人竟然像是散步一样慢慢往兀自垂死挣扎的大虫走来。 正在想着,只听空中一声箭响,梁宣低头望去,眼睁睁看见一只羽箭破空而来,然后“呲啦”一声,那羽箭居然穿透了原先那只羽箭,从其中心穿过去,再次命中大虫的头部。 大虫最后发出一声哀嚎,方才还生龙活虎,这时候终于一歪头,庞大的身躯重重倒下,停止了挣扎。脑后的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 树下一前一后来了三人。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魁梧,五十上下年纪,美髯长须,方额阔颊,剑眉横冲,双目圆亮,虽然年老,但是仍然看出精力过人;他旁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公子,也是容貌俊美,面色如傅粉,英眉朗目,唇红如朱,只是眼睛却狭长丹凤;父子二人俱是锦衣华服,看来出身不一般。 后面来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人,身量高,但是上下比例极端不协调:这人双臂长过膝,臂膀宽大异常,显得上身强壮如牛;但是双腿却纤纤苗条,细瘦如猴,几乎要让人怀疑这样细瘦纤弱的两条腿能否支撑住这样庞大雄壮的上身。这人头发结成小辫,系于脑后总成一缕,颧骨高突,目狭如线,鹰钩鼻子,两撇八字胡,方下巴,面皮泛黄。 他们身后不久很快就跟过来一群随从,貌甚恭谨。皆身背箭袋,腰悬刀剑,有的拉着马,马上搭着些山鸡野狐之类的动物。看样子,是一群打猎的。 那年轻公子站在死大虫前,喜道:“恭喜父亲,今日打得这一头大虫,也算不虚此行了。” 老者敛须摇头道:“功明,你看你赫连伯伯的神箭,居然穿我箭而过,当真令人称奇。” 姓赫连的怪人仍旧淡淡地道:“某人献丑了,这一箭终究还是孟兄射得精准,一击便致死。” “孟某人只是用弓箭,而赫连兄却徒手以双臂掷出,这一高一低,高下立判!”老者笑道。他抬头看了看树上的梁宣三人,朗声道:“树上的朋友,这大虫可伤到你们三位了?若是有伤,在下随从带有金疮药,或许可以为各位朋友疗救一二。” 梁宣心道:“原来他们早就发现了我们在树上。” 只听云中雁也淡淡答道:“不敢有劳三位,我们并无大碍,多谢贵人解围,我们在这树上多有得罪了,贵人请自便吧。” 那姓孟的老者看了梁宣三人一眼,微微一笑,当即也不再理会,叫手下人来,当场活剥大虫,将大虫的皮剥了下来后,随即又浩浩荡荡而去。 梁宣三人从树上下来,看那大虫时,虽然只剩下一堆皮肉,但是仍然堆积如山,可见大虫之大。想起方才的情景,犹自捏一把汗。 梁宣道:“瞧那些人,也不知是何来历,竟然有闲心在此沂岭深山处打猎。那一对父子像是官家人士,另一个身量奇怪的高个儿却似乎不是中原的,倒像是个西域人。” 云中雁道:“你小子这回看的不错,那姓赫连的的确是西域人,那是‘血昆仑’的高手,外号‘大漠孤云’的赫连璧,他的“飞沙无影手”甚是了得。” 梁宣奇道:“‘血昆仑’是什么?” 云中雁道:“血昆仑,是与我逍遥门齐名的武林两大门派。早在圣门崛起之前已经成名。但是一直久居西域昆仑山,有二三十年没有涉足中原武林了。不知何以这次居然看到血昆仑的高手出现在此。那一对父子,我也猜不透他们是何来历,竟然能与赫连璧称兄道友。” 闻琴望着眼前已经被剥了皮的大虫,有些厌恶地掩住嘴,道:“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这大虫被剥了皮甚是可怖;那姓孟的官家人,外表看上去和顺有礼,其实倒也并非是一个仁善之人,居然当着生人的面将大虫剥皮,也真是奇了。” 三人各自一想,都觉得这三人以及这一行打猎的人无不透着股奇异,令人捉摸不透。 ※※※※※ 明月东升,冉冉从东山爬上。太阳刚刚落下,天边还有丝明黄和橙粉色的余韵,只是很快就要退去了。 沂岭群山之上的天空里,几抹淡紫色的烟云横斜交错,铺展在群山之上,倒像是悬在山顶的草帽,又像是环绕山尖的一川烟水,给这春末夏初的深山老林平添了一分寒凉之意。 云中雁等三人在山林中艰难跋涉着。三人加快步伐,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穿过了一片密林,来到一片荒草坡上。草坡上稀稀疏疏几棵树,围绕成团,颇为茂密,其余地方则甚为坦荡。 云中雁等到了这里的时候,发现不远处已经点起了烛火。原来方才那批神秘猎队已经在此安营, 此刻正烧烤着打来的猎物,生火做饭。欢声笑语甚是热闹,远远飘来一阵烤肉的香味。 云中雁和梁宣、闻琴选了离这些人较远的一处安歇下来。梁宣和闻琴先拿出干粮来吃了,云中雁早已经打起了坐。 天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了下来,火堆中的火燃烧着,发出木柴崩裂的声响;周围的天空被一片朦胧的明黄笼罩,这是日落之后最后的一点光明。 梁宣往后方望去,只见那猎队热闹非凡,人声吵嚷,竟然有酒有肉,还有人纵声高歌,还有几个随从在表演摔跤,其他人在观看,兴致勃勃。 三人远远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边更加萧索。其实只是梁宣和闻琴在看,云中雁早就闭上眼,不闻窗外事。空气中的肉食烧烤的香气不断飘过来,梁宣这边的干粮食物却寡淡无味。 “琴儿,还有水没有?” “不多了,留着明天用吧。”闻琴将水袋掂了掂道。 梁宣叹一口气,望了望远处,道:“不如到他们那边去借,说不定还有酒可以喝。” 闻琴看看远处,又望了望闭目不语的云中雁,望着梁宣微微摇了摇头。 “哼,明天就出了沂岭了,偏有这些毛病!你小子是嫌条件差还是怎的?”云中雁眼也不争,冷冷地道。 梁宣和闻琴对望一眼,皆默默无语。二人都知道他这几天在练功,心情奇差。因此也不敢惹他。举头望天,那明月又升起来了,今夜又是月圆之夜。 “那帮人来历不明不白,你小子小心点!赫连璧非同小可,等闲便可要了你的命。”云中雁顿一顿,又道:“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么?” 梁宣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云中雁“哼”了一声,怒道:“老夫知道你这小子瞧不起老夫,不服老夫,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吧?” 梁宣淡淡地道:“前辈何出此言,恨与不恨,原没有多大意思。” 云中雁“呸”了一声,又连声骂了几句。 面前一堆火跳跃着,映红了围坐的三人的脸。梁宣从火光中看对面的云中雁,竟然发觉他的目光甚是凶狠,大不似平常。他心中一动,望了闻琴一眼,莫名有些担忧。 云中雁忽然歇住嘴不骂了。半晌来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闻琴道:“今天是五月十五。”说罢抬头看了看月亮,道:“今夜又是月圆,前辈……您还是好好练功吧。我们不打扰您。” 云中雁喃喃念道:“五月十五……五月十五……哼,老夫早就知道是这样子!呸!月圆又如何?月圆你们也逃不出去!乖乖跟我走!……妈的,人越老越走霉运,连两个娃娃都看不住!收个徒弟也不顺心,他娘的!还差点让大虫给吃了做下酒菜!……” 梁宣听他骂个不停,只怕又要开始了,不禁有些不耐烦,道:“前辈您还是歇一歇吧,练功要紧。”语气中透露着丝情绪,云中雁早听出来,一脚踢开那火堆,木柴零散飞出几根,火焰乱了。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老子练功,还要你提点!他妈的!直娘贼!小子给我好好呆着!”云中雁骂道。 梁宣站起身来,脸憋得通红,险些就要发作跟他理论几句。闻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裳。梁宣这才勉强忍住,转过身不语。 闻琴小声道:“宣哥,你的馒头还没吃完呢……” 梁宣心中一烦,摇摇头:“我不吃了,先留着明天吃吧。” 身后云中雁突然又骂道:“吃!你们倒有的吃!他娘的老子的饭食去哪里找?臭小子!去给老子找鸡蛋来,快!……偏偏赶在这几天他娘的没了,真他娘的晦气!” 梁宣不想回头看他,心中烦闷。弯下身子在闻琴耳边嘱咐了几句,就离开火堆去寻鸟蛋。 ※※※※※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远离了火堆,月光下处处一片银白。走到草滩边缘,往丛林深处望去,只看见一片幽深,好像一潭死水;丛林深处的鸟兽声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虫鸣兀自热闹。远处不知哪里忽然传来狼的哀嚎,听来甚是惨切。 梁宣想起白日遭遇猛虎的凶险经历,心中兀自惴惴。他回头望去,闻琴和云中雁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一个朦胧的小光点。 “反正是出去,离那老儿远一点也肃静。”梁宣想道,“找不找得到鸟蛋,都是次要的。就是找不到又如何?他总不至于对我跟琴儿怎样的……”又想到将闻琴单独一个人扔在这荒山野岭,与云中雁在一起,终究是不放心,更何况还有那帮来历不明的猎队。 他在林子中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也不见一只鸟飞过。草丛里摸索了半晌,也没有鸟窝,心中还担忧着,会不会有蛇窜出来咬人。 正想着,忽然一只鸟,看不分明,月光下只是黑乎乎一个身子,扑闪着翅膀往前掠了过去。 梁宣心中一喜,随着鸟儿走。鸟儿在最前方一处树木上停下,梁宣抬头望,只见那树顶果然有一个巢。 他打量了一番,这树还并不算高,可以爬上去。于是走到树下,手脚并用,攀上树身,爬了上去。梁宣本来出身农家,爬树早已是自小便熟悉的事情,因此并不费力,很快沿着树木爬了很高。他又试着用体内那一道真气支持,又省了不少力气。 爬到树顶鸟巢旁边,那鸟还在巢里不动。见有人来,转了个脖子,连叫都没敢叫,一下子扑闪着翅膀飞起来逃走了。 梁宣往巢里摸了一摸,果然有两颗蛋。他就着月光略微看了看,觉得还完好,微微笑了笑,抬头望天空喃喃低语道:“鸟兄啊鸟兄,你可莫要记恨于我,这两颗蛋就当我先欠你的,来生转世,托生成有巢氏一族,你再找我要吧。”他将鸟蛋揣在怀里,准备下树。刚刚下了几个树梢,却听到旁边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赫连兄,我那日与你说得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孟兄,此事非同小可;单凭我个人岂能决定,自然要禀明尊者,再行定夺。” 梁宣心中一动,听出说话之人乃白日所遇到的姓孟的官家人和血昆仑的赫连璧。于是心中好奇,便伏在梢头,不再动弹,留心听他们谈话。 只听那姓孟的官家老者道:“赫连兄乃血昆仑七大高手之一,说起话来总比其他人更有分量。话说回来,其实孟某人仰慕尊者已久。早听说血昆仑掌门摩罗尊者武功盖世,当今天下只有逍遥侯和泰山掌门谢微云堪与之匹敌。孟某便不为自己这桩事,也甘愿为摩罗尊者效犬马之力。一片诚心,天可共鉴。赫连兄一定要为光祖美言几句啊。” 赫连璧道:“孟兄高义,江湖上早有耳闻。谁不知彭城孟员外礼贤下士,好客疏财?只是赫连有一事要提点孟兄。我血昆仑虽属西域武林,但与中原渊源深厚,想那三十年前光大血昆仑的圣女雪林月便是从中原而来,其后血昆仑更是与中原武林一番血战,江湖上血雨腥风。这一条河也不是清的,如今赫连身在其中,常常萌生退意,无意打打杀杀。孟兄若得尊者许可,入我血昆仑,少不得这些杀伐决断之事。可比不得孟兄这彭城太平岁月。何况孟兄如今已经身入官府,还怎可又参与这江湖之事?” “孟光祖这一个彭城员外,只是花些小银子买来做做,哪里当得真!光祖早年师承少林,与江湖渊源如同鱼水。赫连兄方才所言,也在孟某的担忧之中。只是……只是逍遥门欺人太甚,“玉血书生”金风杀我爱妻,还要逼迫我全家,我若不在三十日内将犬子奉上,只怕孟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便全都要身首异处也!” 梁宣一听“逍遥门”这三个字,心中便是一震,越发仔细起来。只听赫连璧叹道:“如今江湖上风云迭起,中原武林之中,逍遥门一家势力的确日盛一日,得罪一番便难逃性命。我血昆仑虽远在西域,也难保不受其波及。况且如今九大门派各自为政,相互猜忌,已大不如前……” “正是如此。放眼当今武林,唯有血昆仑一家独居西域,免于中原武林干戈,可以与逍遥门相抗衡。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光祖甘愿入西域,为摩罗尊者门下之客,只求能多得活路。还望赫连兄瞧在早年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多多照拂。” 赫连璧道:“这个自然。孟兄不必挂忧。我不日启程返回西域,与尊者禀明此事,相信尊者定然同意你入我血昆仑门下的。” 两个人说着话,从这树边走过去,渐行渐远了。梁宣心道:“原来这姓孟的叫孟光祖,是彭城的员外。怪不得如此派头!只是他却得罪了逍遥门的金风,竟然也被追杀,要加入这血昆仑求得活路。”想到这孟员外和自己以及闻琴命运相似,不由得生出惺惺相惜的同情之感,一时之间颇为慨叹。 梁宣从树上下来,便慢慢踱回了草坡。还没走到火堆旁边,远远就听到闻琴的声音,惊恐地喊道:“前辈!我不是你夫人!你看清楚,我不是!你……你莫糊涂了!”梁宣一呆,立即几步奔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