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公子果然有些手段,他只听了季庭香的一句半句真假半参的话就想到了季芳华身上。 他信里先说打发了身边的人装着外地经商的到季家西北门前的墙角边守着,先后打听出了季家管家曾三四次向顺天府尹送礼的事情,又隔了两天就有里面出来的婆子传出了季二小姐议亲的事情,虽然不曾透露章家,可那意思颇有一种已经定下来的感觉。 章二公子的字写得很好,颇有些汉风,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文人的洒脱,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商家子嗣。 他写道听说季二小姐已经订了婚的传言时显然有些犹豫,未能及时抬起的笔尖在纸上印出了一大圈黑墨。 季庭香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在季庭香看来这些话对章家并没有什么用,不过是季家这样做了几件事罢了,况且传出去的话里话外也没有提男方是哪家的,可章二公子却把这话写了下来告诉了她,他觉得这些事情也许有用,又觉得从自己家传出来的,自己家的小姐急着定亲的话难免会伤了季庭香的心,这才有些犹豫。 季庭香心里叹了口气,这是早先就想到的,柯氏为她议亲的目的自然是要把别人的眼光放在自己这个家里嫡姐尚未议亲,自己就迫不及待的抢先,还嫁进了商家里做媳妇的管家庶小姐身上,就算以后福东寿的事情爆了出来,大家怕是也只会想到自己这个急急嫁人的庶小姐身上吧。 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季庭香缓了缓神继续看下去。 章二公子有个小厮常常流连青楼楚馆,其中有个相好的姑娘曾说过宝燕楼里的红牌阿桔姑娘前几日开始就不再接客,也脱了自己的一身花色鲜艳的衣裙换上了素雅的衣服,虽然瞧起来更加美丽动人,可她却不再留客夜宿,每日出来也是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一样。 更重要的是阿桔姑娘变成这样正是从福东寿的尸体被带去顺天府的那日开始的。 章二公子接下来倒是不再多说,他觉得两件事必然是有些联系的,可阿桔毕竟是风月中人,章夫人管教的严厉,他也不好去查,正想着办法,叫季庭香不要着急。 原本想着福东寿就算是孑然一身,可他也是个红角,总得有些交往应酬吧,但是自他死后不管是戏班子还是衙门却都不再过问,甚至大家就当做没有这个人活过似的。原来倒也不尽然,是自己想差了罢了。 季庭香笑笑,若不是章二公子,自己要查到这么多事情恐怕不易,心里就想还礼的时候不如给他做个荷包好了。 又再往下看,那汉风的字体飘逸,提落有度,却看得季庭香拿信的手指不禁颤抖起来! 章二公子说,最近茶馆里有说书的讲了一个新段子,也叫《桃花扇》,却不是戏里那个《桃花扇》。 说书的说这个《桃花扇》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本是一桩好姻缘,无奈两家门第相差太多,男子最终魂断女子门前的事情。 乍一听不过是个才子佳人的悲剧罢了,可听故事里,说那男子是个落魄的书生,为了糊口只得去做了妓院里的坐馆先生,受姑娘们喜爱,却十分自爱。 女子是一位官家小姐,父亲官累三品,在朝里十分有威望。 这男子和女子是在元月十五赏花灯的时候遇见的,两人一见倾心,当即就私定了终身。女子毕竟是大户人家,不便出入,男子相思难耐,就趁着女子家里长辈拜寿,三品大人请了全镇的读书人的机会偷偷进了女子的房间,两人有了首尾,男子怕再难见女子,就求了女子送他一件贴身的物件好解相思之苦,女子就将自己贴身的水青色绣了粉紫绣球花的肚兜给了男子,两人又温存了一番,却被上门来的官夫人瞧见,捉住了男子又屈打成招,最后当着女子的面将男子活生生的捆着丢进了女子门前的莲花池子里。 单不说其他的,只那个水青色绣了粉紫绣球花的肚兜指的就是季芳华! 季庭香心里慌乱起来,她压住胸口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却依旧无法平静。 季芳华偏爱水青色,可家里老夫人却喜欢她们这些晚辈打扮的亮丽一些,所以季芳华的大多数的亵衣都做了水青色,可水青色到底有些重,她的小丫鬟们就帮她绣了各式各样的花样子上去,有蔷薇的,有芍药的,自然也有粉紫的绣球花。 可这些东西若不是自己重生一世也不会知道的这样清楚,季芳华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戴胜和莺歌管着的,衣物虽然不值钱,却大多是小姐们的贴身之物,是要累得名声的,在小姐屋里做事的哪个不是清清楚楚的,她们怎么会将小姐贴身的东西说给外人去听,可说书的不说小姐外衣也不说身上头上的首饰,偏偏详详细细的讲了肚兜,这分明是有所指的。 况且,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意的那份“物证”当真是不存在的吗? 季芳华觉得自己被一团黑云压住,既动弹不得,又看不到光亮。 不知章二公子是否打听到了说书的人是从哪里听说的没?想着便急急忙忙的向下读起来。 果然章二公子也是起了疑心,可他不知道肚兜的事情,只是觉得《桃花扇》这名字、三品大官、官夫人、小姐门前的莲花池子都和季家福东寿事发时候有些像,就多心的问了一句说书的,那说书的说是一个穿着破烂的老汉给他的一个本子,上面记得就是这个《桃花扇》,还给了他十两银子,只求他连续说上一个月就好。 章二公子花了钱已经买下了那本《桃花扇》,那书上的字体写的十分柔美,像是个女子的笔迹,只是册子太厚不好夹带,便拓了几个字在下面。 季庭香再一瞧章二公子从那本册子上拓下来的几个字,顿时血就凉了。 这字她再熟悉不过,季芳华从小帮着柯氏超过林林总总不下千篇的佛经,那些佛经大多供在了季老夫人的佛堂里,还有一些拿去了京郊的福缘寺里供着,季老夫人每次都要一页一页翻看着赞许,季庭香又怎么能不认得她的笔迹? 难道自己想错了? 季庭香只觉得头疼,原先想着季芳华肯定是被设计了,可这接二连三出现的证据却不免叫人觉得是柯氏与季应庆做出的反应会让人觉得是季芳华被设计了,有些掩人耳目的意味。 可再一想,出了这些事季芳华到今日还住在柯氏的院子里称病,即使是身边伺候的人也是柯氏的人,她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写了这样厚的册子,还叫人拿去给说书的叫连说一个月?再说这样做的后果无非是叫有心人听去,再口耳相传,虽然表面上是要还福东寿一个清白,可最终却让季家落入难堪的境地,暂不说季家小姐们的名声如何,恐怕季应庆也躲不过被弹劾的命运。 这人的目标是季应庆! 季庭香突然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针对的不是季芳华,而是季应庆,一旦事发,季应庆被弹劾,宗顺帝本来就瞧不起商贾,季应庆在任上时间尚短又没有建树,被外放就算是好的了,再重一些怕是就要革了官职了。 这么周详的计划,又费时又费力,怎么想也不会是娇娘那种只会在内院里使诈的女人做的,可这事情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季庭香又说不准。 又看章二公子问她这些事情跟季家有没有关系,又是怎么样的关系,季庭香心里沉默起来。 她从信里瞧出章二公子是位堂堂正正的君子,可有些事□□关季家的脸面,她不好说,也不能说,可若是不说又怎么能让人家白白出了时间力气去查,况且瞧得出来章二公子不是蠢人,他能从小厮的玩笑里查出阿桔来,就未必不能从那本《桃花扇》里查出季芳华,有些事情藏着掩着反而不好,倒不如照实说了,却略过季应庆的事情。 章二公子在信末写道自己的人就在长街外摆了一个茶摊子,若是能出去就把回信给摊主就行,若是不能也不要着急,再寻了机会慢慢来就是。 落款是个析字。原来章二公子叫做章析,季庭香不免想道。 虽然言语之间很是关照,可此事重大,季庭香却不敢再慢,□□桥准备了文房四宝趴在内室的矮几上就写了起来。 她的字不如季芳华的柔美,也不如章二公子的寒风飘逸,只是寻常的簪花小楷,又写的急,落字难免草草的,可她却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她先道了谢,又写道自己的人都是从临海县带来的,在京城也没有亲戚朋友故而不便出门,日后她会想了法子再告诉他的。 又写道那些流言确实对自己很有用,把流言传出去的原因说了,末了又加了一句谢谢。 再说《桃花扇》那字瞧起来有些像自己的长姐,却不十分肯定,可自己的长姐自福东寿的事情之后就病倒了,在主母的院子里住着再没出来过。 最后才说了娇娘的事情,请章二公子调查一番。季庭香写道若这院子里谁最想夫人倒霉,那必定是非娇娘莫属了。 写完信又读了一遍,觉得无误后季庭香在信末写了一个香字,春桥拿了细白沙洒在上面,等墨迹干了才叠了起来,这才发愁的问:“倒是怎么送出去呢?” 季庭香却说:“不是还要还礼吗,我看那樱桃很好吃,理应给章二公子一份回礼的,不如你们就帮我给他做个荷包好了。” 春桥明白过来,立刻就笑着应了,将信叠起来贴身放好回了后罩房里。 过了三四天,季庭香亲自绣了一条额帕给章夫人做谢礼,又拿出一个黛色绣红色宝相花纹的荷包来:“樱桃都被抢着吃光了,我想着不如叫小丫鬟们做个荷包,也算她们的心意了。” 季老夫人觉得很好,便嘱咐季诚连着其他回礼一起亲自送去了章家,季庭香的心这才放下来,心里只想着还是要快点把汪氏拉进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