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应该是夏依和春桥值夜。 季庭香内室不大,可按规矩小姐身边值夜的必须要有两个人,冬天的时候三个人都睡在内室,房间里又点着香,季庭香就觉得闷得要命,就叫其中一个去外面的榻上睡,这才好了些,后来这四个丫头反而成了习惯,两人值夜总是轮流睡在外面的榻上。 因为天气渐渐变暖,屋子里的地笼早早就灭掉了,平整的青石板铺满了整间房间,秋枝刚开始几天还没怎么样,连着值了三天就受不了:“青石板凉飕飕的,觉得垫上几床被子都不管用。” 季庭香瞧着心疼,索性把东屋里的一张贵妃榻搬进了自己的内室,叫她们值夜的时候睡在贵妃榻上,总好过冻坏了身子。 这晚上本应该轮到春桥睡在内室的,可睡前季庭香却叫秋枝拿出了夏依的娘送来的那些胭脂来玩,又叫了夏依在一旁陪着,两人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等听见外面巡夜婆子报更时才发觉已经是巳时了。 夏依伺候着季庭香上床睡了觉,这才出屋打算去整理自己的床铺,却看见春桥早早的就睡在了外间的榻上,她一时也不好去叫醒她,便搬了自己的铺盖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 自此以后夏依突然觉得季庭香也不是那么死板的。 比如她娘店里新来的一批脂粉里有一种加了百合香的,季庭香不知打哪听说了,就缠着自己非要向家里讨一盒,原先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在意,倒也没给胭脂钱,好在汪氏说不过几个钱的事,只要能得了小姐的眼就比什么都强。可后来几次却次次都给了七八钱的银子,推说不要季庭香竟摆出一副若是不要钱就再不要你家东西了的样子,这才不得不收下。 汪氏原本还有些担心,可转眼过了一个月,季庭香却没有再提别的事情,这才觉得即便大家小姐教的再如何稳重,到底却也是个孩子,渐渐的也就放了心,开始教夏依多去季庭香眼前转转。 季庭香这边着手布置了夏依的事情,可心里却还是放心不下章家二公子那边。 继去相看之后又过了小半个月,柯氏和季老夫人像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一般,两方反而都不再讨论这件事,吴妈妈也打探不出什么来,只是姬氏每每前来探望,眼神中总含着不舍……还有不甘。 季庭香以为自己瞧错了,可姬氏每隔一日便在午后来和她聊一会儿天,她看的清清楚楚,没错,是不甘。 难道姬氏也猜到了她这门婚事所掩盖的真相吗? 季庭香想着,却不敢问,她从来和姬氏保持着模模糊糊的关系,既不太亲密,又不疏远,也正是因为这样,柯氏才放下心来管教她,也放下心来让柯氏为自己做事。在她前世的印象里,姬氏太柔弱了,这府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拿捏了她,她尚且要汲汲营营,若是再顾着自己,怕是又要如前世一样早逝了。因为这样,季庭香才觉得和姬氏保持了距离才好,柯氏觉得不用防着自己,自然也不用防着季应庆一两个月才想起来一次的姬氏。 如今看见了姬氏眼中的不甘,季庭香不免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姬氏。 又过了两日,季庭香依旧是坐在紫藤花架下绣花,春桥在一旁分线,夏依在旁边打着扇陪着说话,秋枝却小跑着笑着进来了:“小姐库里又要进好东西了……” 春桥瞪她一眼:“胡说什么!” 夏依听了瞥瞥嘴角,倒了杯茶递给秋枝,笑着问:“又叫姐姐你听说了什么了?”她就是瞧不惯春桥那副管家婆的样子。 秋枝没在意这些,向夏依道了谢,接过水杯一口就把水喝完了才说:“刚才我从大厨房回来的路上瞧见季总管陪着一个穿青褂子,面上无须的男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小厮抬着几个箱子,我还想着是庄子上的管事,谁知这时候听见季总管跟那男子说:‘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之类的,那男子却说:‘夫人交代定要亲自送到小姐府上……’这还不是章家人来给咱们小姐送礼了嘛……” 夏依却张大了嘴愣住了,这不就是私相授受嘛! 再瞧季庭香和春桥竟都高兴的笑起来,心里不免排揎起春桥来了:总是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我们,这种大事怎么不说了? 心里想着就慎重的拉了拉季庭香的袖子:“小姐,您可千万不能收,这婚事还没一撇呢,章家送来的东西你要是收了,那不就是私相授受了嘛!”以后撇都撇不干净,她可不想去给一个商家做姨娘啊! 季庭香却点了点她的脑门:“说什么呢,你没听是季总管带着人进来的么,想必现在一定是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这会儿各房又正准备摆饭,父亲又不在家,季总管少不得要陪着吃顿饭,等那些东西进了我的院子也要午睡以后了……”说着又笑起来:“这样搅得全家人都知道了,即使婚事不成,也不过是章夫人送给我这个晚辈一些小玩意罢了,哪里有你说的那样……” 众人又笑了一会子才叫人摆了饭。 季老夫人和柯氏看着眼前跪着的自称章家管事的闵敬心里倒都有些奇怪。 闵敬年纪不算大,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脸庞白净,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的,不像个普通的管事。 他说起话来也是老练:“给老夫人,夫人请安。”跪下磕了两个头才继续说:“原本我们夫人是想先递了帖子进来,等老夫人,夫人得了空再进来的,可不料有人给我家二爷送了一斤樱桃,说是从山东运过来的头一批,就想着给老夫人,夫人,小姐们尝个鲜,还有三两的黄芽,虽然少却贵在是今年燕京里的第一批,正式喝的时候。” 樱桃也就算了,那黄芽可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喝的到的,即使市面上许多茶铺也有的卖,却也是采摘的雨后老芽,要知道整个大燕每年产的雨前黄芽满打满也就三四百斤,定是先送进宫里给贵人们品尝,若是那年雨来的晚,茶农还能再收上来一两斤这才会流进市场里,可今年清明那天是下了雨的啊! 季老夫人和柯氏觉得这礼有些贵重,但不说这婚事成不成,就按季章两家的交情也不该送了这么重的礼来,两人便有些迟疑。 闵敬似乎是瞧出来季家的主母不敢接,生怕她们让他再把东西原样送回去,就又说:“还有一匣子是夫人给小姐们准备的一些玩意儿,有李记的糖人,苏记的镜盒……另一匣子是一些时兴的点心,大多是燕京的金鼎斋的,也有津门的堂堆儿……给小姐们尝个鲜。” 这些倒是不值钱的,看起来章夫人也不是个没章程的。 季老夫人笑呵呵的请他起来又喝了杯茶,算是收了礼了,这才叫季诚陪着章家来的几位吃饭去了。 柯氏和季老夫人商量着回礼的事。 要说难倒也不算难,说简单,却不知道黄芽那样贵重的该拿什么礼来回,季老夫人想了想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章夫人打着儿子的名号送来既有讨好的意思,也是想给自己儿子长个脸,黄芽既是章家二公子送来的,就不妨叫香儿给章夫人做一两条额带送去——比不了价钱就比心意好了。” 柯氏听了十分高兴,这就打算去告诉季庭香,却被季老夫人拦住了:“正吃着饭,你去做什么?让她们家等上几天,别叫人觉得是我们往上贴的……” 柯氏告了罪也不敢再提,趁着季老夫人屋里摆饭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回了自己院子去了。 果然如季庭香预料的一样,等她们吃了午饭又睡了半个时辰,章家送来的东西才分到她们院子去。 虽然黄芽是奇货,可柯氏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单只拿出了二两给季老夫人,剩下的倒是都给了季庭香,至于其他的东西虽然说是给小姐们的,她又觉得外面买来的不干净不叫季芳华吃,照原样连匣子都没打开就送了过来。 季庭香收了里和春桥对望一眼,这个时候送这么多东西进来,不知道是不是章二公子传的信到了,可打开礼单一瞧,里面竟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和零食,只有樱桃和黄芽算是贵重的。 樱桃倒不是用匣子装起来的,只是简单的用个竹篮子,里面垫着几片叶子,红彤彤的樱桃就摆在上面了,怎么瞧也不像能夹带东西的样子,又看着夏依眼巴巴的瞧着樱桃直流口水,就笑着叫冬雪和夏依一起去洗了,自己则和春桥秋枝在点心里翻找,却一无所获。 “会不会我们误会了?”秋枝有点不确定的问。 春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瞧着一匣子被掰得乱七八糟的点心有点灰心。 季庭香一遍翻着匣子一遍说:“总要找找看,说不定他放的隐蔽……” 秋枝却泄了气,随手拿起装了黄芽的竹筒把玩着,却不小心失了手,整个盒子掉在了地上却发出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季庭香忙捡起茶盒,打开一瞧,原来这盒子外面是竹子的,里面却还镶着一层薄薄的瓷器,这是防止茶叶变潮的。可是季庭香却看见破碎的瓷器外竟还裹着一层纸,剪得和里面的瓷器一样大小,裹着瓷器夹在了竹筒上,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苍头小楷,心里不禁一喜,忙小心翼翼的将纸抽了出来贴身放好,这才叫着春桥和秋香赶快收拾残局——现在这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东西。 春桥把几个还算完整的点心拼了一盘放在了桌上,剩下的拿去了后厢房给黄鹂她们分了,又把那些小玩意拿出来几个赏了几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秋枝则将碎在竹筒里的碎片捡出来用帕子包着藏在了季庭香的荷包里,打算晚上回屋的时候带回去。 几人慌慌张张的总算收拾妥当,和夏依冬雪一起吃了几个樱桃,便说自己有些乏了,把两人迁了出去,这才将信拿出来细细的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