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止接过茶碗,轻轻搁在美人榻旁的小几上,出声询问:“五殿下怎会在此?”
即便是皇子,广内殿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还有,堂堂皇子给一介臣子奉茶,是什么意思?
顾辰非与未止对视,不卑不亢,“六皇弟言广内殿久不来人,担忧宫人洒扫不尽心,扫了先生的兴致,便让弟子来监察一二。”
未止了然,低头翻书,“六殿下费心了,五殿下先回去吧,告诉六殿下,广内殿的环境臣很满意,看在他这般关心臣这个做先生的份上,臣少不得也要多关照关照这个体贴的弟子,就让他把四书五经抄写一遍,巩固旧识,明日臣会去国子监与诸位殿下正式见礼,顺便检查六殿下的抄写。”
这六皇子手伸得倒是挺长,手都插到广内殿了。
顾辰非平淡应道:“是,弟子告退。”
未止“嗯”了一声。
一晃经年,顾辰非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任由六皇子欺负压。
顾辰非再不得崇康帝眷顾,生母再卑微,地位再低下,也是天家皇子。
让他来广内殿监察宫人洒扫,是明目张胆地羞辱他,也是成心找事。
去哪不好偏来广内殿,真亏得六皇子想得出来。
是夜,未止翻阅完两本书,到底还是回了承明宫。
该来的,躲不过,昭世子不住承明宫,不合规矩。
郁宁早早在寝殿瑾瑜殿等着,静候未止归来。
未止看了一眼瑾瑜殿的牌匾,最终还是走进去了。
一个月前,这里住着的,还是昭文世子夫妇,她的兄嫂。
这座瑾瑜殿,这座承明宫,开国时建成大辰云宫时便被赐给苏氏帝师,以示看重。
不过,这座宫殿历代主人,大多英年早逝。
或者说,苏家的子嗣少有长命者。
当今景王能活到将近天命之年,已经是少见了。
在瑾瑜殿住下的头一夜,未止失眠了。
不远处传来琴声,悲凄哀婉。
未止听得出,乐声是从含章宫传过来的。
曲子是《鹧鸪天》,弹奏得不错,就是有些地方与原曲有差异,但听起来并不突兀,反倒更多了几分哀伤之意。
倒像是,刻意改动了。
未止望着殿内挂着的帷幔,心情微妙。
一夜无眠的,原来不止她一个。
昱日。
未止彻夜未眠,早早起来了。
崇康帝的人昨日传过话,命未止今日到国子监指导诸皇子功课。
其实就是,考验她的才能。
未止清楚,她身为女子,想要立威,比男子更难。
这是她的机会。
未止更衣洗漱一番后,又看了会儿书,等到快卯时的时候才去国子监。
到了国子监,已经是卯时三刻,离上课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皇子们今日聚在国子监最大的流芳斋,未止到的时候,众皇子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安静读书有之,小声耳语有之。
见到未止来了,一个两个倒还算知礼,行了礼喊了先生。
未止和他们打过招呼,便坐到属于她的位置上,郁宁做书童很合格,赶紧从随身携带的书箱里拿出未止之前没看完的书,放到她面前。
未止平静自得地翻书,不理会对面时不时投过来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刻钟后,未止问道郁宁:“人都到齐了吗?”
郁宁环视一周,回道:“回主子,长广王和六皇子没到。”
未止翻书的手一顿,“这算迟到吧?”
郁宁道:“已经过了卯时四刻,两位皇子确实迟到了。”
未止“嗯”了一声,提声对着皇子们道:“既然时间到了,便开始吧。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太子殿下先来。”
自皇长子逝后,顾清云既是嫡子,又是长子,不管崇康帝对华皇后和他如何厌烦,太子就是太子,名正言顺的皇储。
顾清云也不推辞,温声提问:“素闻江南富饶,景昭之地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比之长安不夜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弟子想请教先生民生富足之法。”
未止温和反驳:“殿下此言差矣。其一,景地虽与昭地接壤,却并非一府执掌。其二,长安乃帝都,天子脚下,八街九陌,软红香土,江南怎敢与之匹敌?”
顾清云抱歉道:“是弟子失言了。”
未止问道:“所以殿下问的,到底是景地治民之法,还是昭地治民之法呢?”
景地是景王封地。
昭地是昭王封地,也就是她的封地,从前昭文世子的封地。
顾清云问:“有何不同?”
未止回道:“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
顾清云迟疑了一下,“景地与昭地接壤,治民也有所不同吗?”
未止道:“倘若如殿下所言,算起来大昌各个地方都有接壤关系,那为何陛下的治民之策对各地的影响不同呢?”
顾清云若有所思。
片刻,他道:“弟子知晓了,谢先生教诲。”
如此,便作罢了。
太子之下,当属淮阴王。
淮阴王如今观政工部,所问亦与之相关,“近来弟子发现军器监所制,用于禁军的刀剑质脆易折,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未止抬眸看了他一眼。
军器监由工部和兵部共掌,看来这位淮阴王倒不似传闻中那般没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