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楼尽力探出头,想要感受一丝凉意,可惜外头被大太阳晒着,热浪滚滚。他所住客舱在临码头这侧,分外嘈杂,可以说是又热又闹,着实难熬。
官运的漕船主要用于运送各地征收的漕粮,并不为载客,故而留给客舱的空间非常狭小,布置也十分简陋。要说好处,唯有安全和快这两点。
朝廷于各地设立了惠民仓。漕船便在丰年低价收购余粟,沿途储至惠民仓;荒年用平价出售积粟,来调控各地粮价。
褚楼所乘这艘漕船,正好自江南运粮入京,有些漕船运粮到江南道,还能装了满船的官盐返航,赚点收益。相比之下,直接入京的漕船反倒少了油水,因此这些船也会载客返航,好赚些船资。
“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
他眼睛一亮,伸手招呼叫卖的妇人,“大娘,给我来一碗冷元子!”
穿着粗布的妇人见状挑着担走到楼船下方,冲他喊道:“这位小相公,你且扔了篮子下来,五文钱。”
褚楼转头找了找,果然在客舱一角找到了吊篮,不由觉得新奇。他拎住了一头的草绳,丢了铜钱进去,便将篮子抛下。
那妇人舀了一碗的冰镇汤圆,放进篮子里,褚楼小心翼翼往上拽,那碗却稳稳当当,直拎上来一瞧,原是篮底有一圈凹槽,正好放碗。
“大婶,这碗怎么还你?”他探头喊道。
妇人复又挑起担子:“小相公且吃着!待我转过一圈再来讨!”便走了。
褚楼靠窗坐下,细细打量这一碗汤圆,糖水里浮着碎冰,撒着桂花,汤圆玉雪可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做码头的生意,漕船将开,那妇人恰好兜了一圈回来,看她轻快的脚步,想必担子里的糖水吃食已卖出去不少。
褚楼还了碗,擦了擦满头的汗,冰镇汤圆里不过是一些碎冰,哪里比得上家中的冰碗?
突然外头传来嘹亮的号子,尾音拖得老长,进而仿佛百十人一起呼喝,整个码头轰鸣,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
他感觉整个船舱突然震动,就见窗外码头开始移动。他忍不住走出客舱,沿着狭窄的舱道走到船头,三米之下的水面上密密麻麻都是牵引的小船,黝黑的船工们扯着起船的号子整齐划一地划桨,大船则不紧不慢地逐渐远离码头。
漕船终于行进深水道,褚楼遥望码头,心中茫然。
他真的要一个人跑去江南?
“小相公,”一名穿着下级吏员服饰的人走过来笑道,“这会儿一丝风也无,你还是回客舱去罢,待到了晚上,我再喊你出来吃顿好的。”
褚楼回神,冲他客气的颔首:“麻烦大人了。”
那小吏一乐,忙摆手:“小相公太抬举则个,我不过司里一吏,当不起‘大人’二字。若蒙不弃,且看我虚长你,唤我常三哥吧。”
褚楼咧嘴:“三哥,你喊我小楼就是。”
常三听他喊得亲热,不由更加高兴:“哎!”
两人倒似一见如故聊了起来。
褚楼问道:“三哥,这一趟返航,除了我还有不少搭客吧?”
常三道:“可不是,这搭客啊向来不缺,尤其此趟过去,再来一趟就要封河,倘若天儿冷得早,兴许这便是今年最后一趟。咱这上头正经客舱不过七八间,都住满了,连那货舱里也挤了些脚客,不过收他们个伙食费罢了。”
他想了半晌,突然嘿嘿一笑:“我约莫记得,还有位小娘子,就在你斜对面那间客舱住着。”
褚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纳闷。
这常三好歹也是个微末官吏,漕船上应当不少见大人物,怎地对一个小娘子这般不正经?
常三见面前少年人表情不虞,醒悟过来,忙解释道:“楼小弟,你别误会,咱可不是那等不尊重的人!只是我说的这小娘子,却约莫不是正经人家的闺女,是以调笑一句……你莫往心里去!”
说罢还有些懊恼,因为褚楼性格爽朗,他倒浑忘了对方的年纪,还当是他那些惯说荤话的同僚。
褚楼见常三满脸不自在,便不动声色岔过话题,心里却极不以为然。
别说常三根本没确定人家姑娘的背景,就算真是勾栏瓦肆出身,又如何?人家不也是凭国家颁给的资格证合法上岗,都是讨生活罢了!
行船至三日,宽阔的江面上只有船只三两,相互距离也颇远。
从客舱里远眺,江面一览无余,两岸风景逐渐从城镇村庄过渡到绵延青山。到了这时候,白日里也没有在京城时那么闷热,总有徐徐凉风吹来,让人不由感到轩敞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