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码头相比,江面上行船少了嘈杂的人声,只剩下水浪声。尤其到了夜晚,耳边只有水浪“哗——哗——”规律拍击船壁的声音。
要说有什么不好,大抵便是船上度日如年。
褚楼已是睡了第三觉,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舱内没有活动空间,他只得坐起来靠向窗边。窗外风景纵然再惬意,连看几天,也已经腻歪得不行,但若想去船头透气,一来日头太大,二来船工往来频繁,他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总不好老出去溜达。
若是褚楼家里人,或者刘景钰看到他此刻百无聊赖呆滞的模样,只怕都要狠吃一惊。这还是以往那个活蹦乱跳的楼哥儿吗?
可见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褚楼正盯着远处青山上一座塔尖发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推搡的动静,间或夹着几声调笑。他眨眨眼回过神,几步走到门后侧耳细听。
外头的舱道十分狭窄,稍微声音大些,客舱里都能听见。可是褚楼侧耳半天,也只能听见一个男子的小声调笑,还有衣料摩擦的细碎响动,却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
“……小娘子……来……”
小娘子?
褚楼一愣,脑子里闪过前几日常三说过的话。
他这斜对面好像是住着一个姑娘?
他皱眉又听了听,倒不像是常三的声音。
门外动静愈发大了,那男子愈加肆无忌惮。褚楼琢磨,既在他门后闹这动静,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少不得来个英雄救美,教训教训那登徒子!
“这大晌午的,在小爷门口吵甚么吵?还让不让人歇晌了?”他猛地拽开门,一脸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对面客舱门口果然站着两人,一男子看着眼生,另一个人确是个低着头拿袖子掩住脸的女人!
那男子穿着葛纱袍,中等个子油头满面。他先是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上下一扫褚楼,顿时轻蔑一笑,讥讽道:“哪来的穷酸杀才!倒敢来管你爷爷的闲事儿!”
褚楼抱臂靠在门边,不由气乐了。他在京里虽不算顶出风头,但寻常打马街头,也没几个人敢这么挑衅他,这回可算开眼界了。
“一个人头畜鸣的腌臜玩意儿也配做我祖宗?”他嘿嘿一笑,“你且报上名号,让小爷我也见识见识!”
那人脸色涨红,怒道:“好叫你知道,我姐夫可是堂堂魏王殿下!你若识相,磕几个头喊我一声爷爷,我便考虑饶你一遭,否则船一靠岸,那头就让家丁绑了你,若有功名的也给你一并革了去!”
看样子,他是见衣识人,把褚楼当成穷书生了。
都说京里水深,三四品的官儿遍地走,若今日站在这里的真是个小书生,只怕就要被吓住了。可惜,那人却遇上了褚楼。
褚楼差点笑出声:“你姐夫是魏王?”
那人傲然负手:“不错!”
褚楼不由奇道:“那就怪了,这魏王的小舅子分明只有一位,乃是礼部尚书的幼子陈琛。不巧不巧,我正好见过他,他也不长阁下你这熊样儿啊?”
那男子一下僵住,没料到眼前这穷酸相的小书生竟能随口道来魏王的姻亲,神色不免犹疑起来。难道,真踩到硬点子了?
他嘴硬道:“你莫糊弄人!凭你也敢提魏王殿下的尊讳?”
这时两人闹出的动静已传开,褚楼听到四周木头舱门小心开合的吱呀声,心里渐渐不耐烦。
褚楼神色一冷往前一步,“你怕不是魏王哪一房小妾的家人,倒敢充魏王府的正经姻亲?他家妾室没有三十也有二十八,照你这么算,小舅子能装一艘船,你算老几?——赶紧滚,否则天津港一到,我就绑你去官衙,看你那姐姐可有脸面,让王妃来司理院大牢捞你!”
那人这才发现小书生比他高出一头,眉宇之间一股悍气,立刻怂了。
他姐姐确实只是魏王府一侍妾,连正经侧室都还没捞着,再加上王妃治家颇严,要真闹到王府,他姐姐定然失宠,到时候就是家里都要撕了他——
“不过一个下作伎子,给脸不要脸,谁稀得谁要!”他忙放下狠话就跑。
褚楼懒得去追,转头看缩在舱壁边的女人。那厮话说得恶毒,这女子却一动不动,只低头那袖子挡脸。
他挠挠脸,有些不知所措。人是帮了,然后呢?
“这位姑娘?”他小心道,“你这个,没事了,要不先回房去?”
他口中的姑娘这才缓缓放下袖子,直起腰来,只是仍微微低头,几滴水珠子啪嗒啪嗒砸到木板地上。
喝!
褚楼吓了一跳,却不是被对方的眼泪吓的。
这姑娘忒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