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僧明慧有一个俗家弟子伺候起居,是李思忠部回纥,名叫张污落,比进通年长一岁,今年12岁,其父张君政,也是世代边将。
15年前大石收复河西之战,张君政随李国昌与吐蕃战于秦、原之间,被劲弩伤了腿,骑乘终究差了些,就此退出了军伍。如今的张君政,只是一个弓腰驼背的干巴老头,哪里还有勇武战将的风采。
张家大院庭中,王恪用亲卫何庆之父何芸,和张君政并肩盘膝而坐,老何也是李思忠部回纥耆老,部中大事一般都是这两个老家伙商量定夺。
王进通和呼兰坐在客位,火塘里炭火旺盛,张家老三张污落正在伺候烤羊肉。羊肉外面已经焦黄,不时有羊油滴在火塘里,咝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
进通一边舔着舌头,一边看着张污落熟练的转动肉块。
张君政抚着颏下一缕山羊胡,无精打采的说道:“肯定不是回纥人干的,这是很大的财产,谁家发了这么一笔大财,也不可能无人知晓。”
呼兰有些焦急的说道:“张大叔,劫匪若不是回纥人,又会是何人呐?”
张君政不急不缓的说道:“每年春天,总会有这种事,山里静边军的赫连部吐谷浑人会劫掠驼队,也有一些零星马贼,桑干河西的回纥人、铁勒人,一般不会抢掠外面来的行商。”
何芸皱着眉头说道:“有时候,偏关河那边的党项羌也会游荡到这边,一路劫掠。不过这回有些不寻常,40多个马贼,简直就是一小股军队,而且洪涛山从无蒙面马贼。”
呼兰心中焦急,却并无主张,见回纥二老也语焉不详,急的快哭出来了。
羊肉烤的八分熟了,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张污落把羊肉放在大漆盘上,撒上盐和野葱花,端到厚羊毛毡坐毯上,推到呼兰面前。
张君政手颤巍巍的手摆了一摆,说道:“吃吧,孩子。”
呼兰右手抚胸,躬身向张君政行了一礼,说道:“大叔,这些皮货是我鞑靼部一季的春粮,请看在我们与归义军百年情义,无论如何施以援手。”
张君政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按照我们回纥人的规矩,客人不食主人的食物,是十分失礼的事情。”
呼兰一怔,进通早已伸出手,抓起盘中的羊肉,大口啃食起来。
回纥少年张污落又从木挂架上割了一块羊肉,穿在铁鉴上,架到火塘上继续烤。他忽然说道:“虽说劫匪都蒙着脸,可他们总说过话,听口音也听不出是哪里人么?”
呼兰放下手中一块羊肉,脆声说道:“说来也怪,虽说我们听不太懂契丹语、粟特语,总分辨的出是什么语言。
可是这些劫匪说的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我敢担保,他们说的绝不是振武军和大同军一带的语言,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呐。”
张污落说道:“也许是偏关河一带的党项羌。”
呼兰摇头道:“我懂一些党项语,振武军云中都督府就有党项羌部,他们说的不像党项语。”
张污落摇头说道:“虽说都是党项羌,但是振武军党项是藏才氏,偏关河一带的党项羌,是从河套六胡州迁来的,称大虫氏。2百年分离,他们的语言也不大一样了,大虫氏更像昭武九姓的粟特语。”
呼兰说道:“我肯定,绝不是粟特语,也绝不是党项语,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
何芸和张君政神色都紧张起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何芸迟疑的说道:“莫不是山里来了一部新朋友?若真是这样,咱们就要备战了。”
回纥老羊皮转头看着呼兰说道:“孩子,看来这不是鞑靼一部的事情了。”
张君政眉头拧成了一团,喃喃的说道:“正是春耕季节,他们来的可真是时候,孩子们要是进山打仗,冬天的时候就难熬喽。”
迟疑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还是不太相信,偏关河的党项人挡在西南,静边军的吐谷浑人挡在西北,哪个蛮人部落能飞过重重大山,出现在武周城呐?”
何芸低低骂了一声:“入娘的狗蛮子,就不能让人过两天安生日子。”
张污落又端着大盘子放到毡毯上,何芸和张君政吃相就斯文的多,用小刀切成肉块,慢慢咀嚼。
回纥少年又去割肉、烤肉,他老爹忽然说道:“老三,明日去找你的兄长们,让他们带上些人,到山里去看看,随时回来禀报。”
进通吐出一块羊骨头,说道:“不不不,张大叔,那就打草惊蛇了。”
何芸看着进通说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