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白平淡地说出这话,语气没有什么波动。而柳霁听到这话倒是愣了好一会,面上的怒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微缩的瞳孔间透露着错愕,“你、你都知道了?”
钟白将手中的米谷洒在廊下空地上,由那八哥自己去吃。
她拍了拍衣襟站起身来,双目炯炯盯着柳霁,“师傅是不是早就知道沈煜川和林玄师伯暗通之事,所以,故意放他上山,还有此番故意支我来水榭居,也是为了让我看清沈煜川是什么样的人?”
“这…”
柳霁别开了她的视线,眼中有几分讶异,也有几分晦暗。默了片刻,他淡淡点了点头。
完全意料到了的回答。
钟白抿着嘴,拽着衣角,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定定地,执拗地盯着柳霁的侧影。
那人背着手,身形清瘦,只几年功夫,已攒了满头的花白须发,垂在微微勾起的后背上,透露着几分衰老和沧桑。
她敛了敛眼角,瞳中一片黯然。
脑海里闪过前世倒在血泊之中仙风道骨的老者,心口隐隐抽痛。
“小白,为师……”
“师傅。”
钟白忽然走了上前,自后抱住了他。
“师傅,我知道了。我不喜欢沈煜川,真的不喜欢了……”
那苍老的背影僵了下,他缓缓转过身,只见那乌黑的精致发髻埋在他的胸膛之中,往日还不及他膝盖的小不点,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漂亮了。
“好,好。”
他抿着唇角,抬手轻轻拂过怀中小孩的乌发,垂皱的眼角隐隐泛着光亮。
……
待钟白回到白月堂时,大师兄已经不在白月堂了,问了在外头练剑的师兄才知——
刚刚掌门亲自搀着大师兄下山回他住处了,大师兄都说不用麻烦掌门了,掌门还是坚持帮他收拾了东西,亲自送他下山,怎么拗都拗不过他。掌门和大师兄的感情真好啊!
钟白耸了耸肩。如此也好,省得她今夜又见色起意,在梦中把大师兄再睡一次……
她转身去了小厨房,叫王伯王厨师来抓鸽子,直言拿个大麻袋,要最大的。
王伯起先还不信,“什么,几十只鸽子?你唬王伯呢!”
待他进了白月堂的院子,才相信了钟白的话,他眼睛都直了,“这么多鸽子,小白,你馋疯啦?!”
“……”
听闻王伯早些年在山下的镇子上有干过鸡鸭养殖,故而如今抓起鸽子来也是得心应手,两手一抓一提,转眼间,院子里聒噪的鸽子已经尽数进了王伯的麻袋。
那憨厚的脸笑开了花,“好家伙,今晚做红烧卤鸽,给大家加餐!”
鸽子是解决干净了,原本清丽干净的小院还残留着一地的羽毛和鸟屎。
钟白拿了扫把和畚斗打扫院落,她一边打扫,一边怀疑沈煜川是不是用脚趾头想出这送鸽子的主意,但凡脑袋灵光点的,送几只清蒸鸽子红烧鸽子都比他这送一堆活蹦乱跳的鸽子好吧?
把地上羽毛都扫到一块,用畚斗装起,钟白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方才听到的沈煜川和林玄师伯的谈话。
前世她用身体胁迫大师兄,换来了师兄短暂的妥协,再之后,沈煜川便上了山,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大师兄放了他上山,照现在看来,大师兄并未通过沈煜川的申贴,定是林玄师伯暗中做了手脚放他入派,后再收他为徒。
只是…大师兄为何要烧了沈煜川的申贴?
她倏然回想起那日在大师兄房中见到的空白申贴,金箔纸银毫字,与师伯所说相差无几,想来,那便是大师兄拿来的假申贴了……
放好扫把和畚斗,钟白在院中的秋千上坐下,她的身子向后靠在秋千靠背上,双腿空悬着轻轻晃荡,神色怏怏,提不起什么兴致。
大师兄若不喜欢沈煜川,直接拒绝了他便是,又为何要烧了申贴,再制一张一模一样的申贴给她看呢?
她闷闷地倚靠着秋千,脚尖竖直蹬过地面,将秋千晃起了一点点弧度,微风轻轻柔柔地拂过脸颊。
恍然想起小时候和大师兄在此处玩秋千的场景。
大师兄似乎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个孩童的任性和无理,和她一起玩秋千时,永远是她在前头坐着,大师兄在后面轻轻推着她。
有一次,她嫌大师兄力气小了,非要大师兄用力推,结果他一掌上来,她直接飞了出去。
本以为就要摔个狗吃屎了,下一秒却落在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她抬起头,只见大师兄整个人垫在她身下,漂亮的小脸蛋都磕破了个角,她哇地一声就哭了,赵既怀手足无措道,“怎么了?你哭什么,可是哪儿摔疼了?”
她道,“师兄摔了,漂亮脸蛋摔坏了呜呜——”
赵既怀笑道,“无碍,如果真摔坏了,小白就要对师兄负责一辈子。”
……
钟白低着头,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不论大师兄做什么,他永远都不会伤害自己的……
她蹬着脚,闭上了眼,将秋千晃得更高,感受风声在耳边急速呼啸的感觉。将此刻的身心短暂地交由风声,享受片刻的宁静……
片刻后,钟白猛然睁开眼。
……仙、仙鸽呢?
她顿了顿,神情逐渐扭曲。
红烧……卤仙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