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清秋被挪出了棠梨院的东厢房。
搬东西那天丹阳因是同乡去帮衬一二,去之前我从齐老头那里抓了五付药让她带给清秋。丹阳回来时眼睛红的像只兔子,但我并未多问,因为说什么都徒然罢了,十几岁的年纪,蘅芙厅那日的惊心动魄在厅前每个女孩心上都烙下了印,四个后院都有女孩吓的卧床不起,夜里丹阳蒙在被子里压抑的哭声也让我揪心不已。
清秋从棠梨院最好的东厢房挪到了小厨房边一个杂物间。一应光鲜物件被里里外外剥了一个干净。丹阳去的时候,清秋只身边一个两尺见方的包袱皮里裹了几件粗衣。满院子的姐姐妹妹,除了丹阳和一个叫绣雯的女孩,其余的大多掩好了屋门自扫门前雪,还有几个幸灾乐祸的,如流碧之流。这类女子,才艺平庸,长相亦如此,更是读不进书去,所以她们都非常厌恶清秋。清秋平凡的外貌是扎在她们心头的一根刺,而她的才华则是不停搅动这根刺的手,她用出色的才学挡在了她们前面,让她们原本就晦涩不明的未来显得更加云山雾罩,而这用金钱和美色构架起来的青溪河就如同一个地狱一般,嫉妒、憎恨、贪婪、无情才是常态,一切美好都有如风中絮、手中沙。
我手释一卷《妙林心语》1挑拣着里面有意思的故事说给丹阳听。丹阳握着绷子,手捻着一根针,已然呆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从中午她回来,这个状态就一直持续着。她有着一腔的心事想说与我,嘴刚张开,又不知如何继续,清秋这件事沉在她心上,不停的折磨着她。
她扭了扭绷在绷子上的手帕,嗫嚅着:“阿然,你……”。
我抬头看她,眼神深远。她不知为何,躲过了我的眼神。
“清秋身子怎么样了?”我看她扭来扭去的样子索性合上书页,接上她的话。
她神色黯然,回道:“真的不大好,血没停过,一直流着,已然五日有了。”
“齐老头开的药温经止血,喝上应该能见效。你也不必太难过。”我安慰她。
“也太可怜了,满身连御寒的衣服都没给留一件,就那一床铺铺盖盖,也要把好点的被面给拆走。”这事丹阳回来倒是没和我提,我忽想起取暖的问题,这几日越发的冷了,明天一定要想法子送点炭过去。
“绣雯是个好的,求了叶嬷嬷,在清秋去偏院之前陪着照看她。”绣雯不算拔尖的姑娘,但也一直居中偏上。此番她为清秋出头,叶嬷嬷虽不会拾掇她,但也一定不会再给她好脸看。她的行为令我心生敬佩,这样的污糟地方也是有好的。
“清秋她……太鲁莽。”是啊,围的跟水桶一样的后园都能让她和官家的奴仆搭上线,搭上线也就算了,居然能有机会哥哥妹妹一场,不是鲁莽是什么,现在不仅自己去了半条命,还搭上了情郎性命,鲁莽都不足以形容她愚蠢的行为。
人都成这样,我也不好再说清秋的不是。只得对丹阳耳提面命几句:“丹阳,男人的话是轻易不得信的。有的是只说说与你听,哄骗你罢了,有的是想照着做,也有心无力。”比如清秋的情郎。
说着,门被人啪的拍开,来的人是玉醒。她身上裹挟着寒气,面色透着惊惧。
“清秋死了!”
我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凉意,一时间惊的说不出一句。
丹阳倏地站起来,手紧紧地捏着绷子,一双杏眼圆睁。
“浑说什么!晌午我还同她说了好一阵子话!”
“是真的!我刚在长巷看到刘妈妈了!她一阵风一样,带着前院几个杂工向棠梨院走去,我躲在门板边听到她骂将‘清秋这贱蹄子,死都死不到时候’!”
丹阳一屁股跌坐在几子上。
我拿起旁边的风毛披风披上,用钥匙从妆奁盒最下层拿出了上次没用到的备用荷包,掏出春带彩的手镯放回了妆奁盒子,荷包里还剩着的那副金耳铛明灿灿的,虽然分量不大,但是秀丽精致。我想了想,又拿出了春带彩翡翠镯套在了胳膊上,随后从盒子第一层掏出了一方手帕,里面包着的,正是那日在蘅芙厅我悄悄踩在脚下的那只素银镯子。
“你哪里也别去,在这里等我。”我按着丹阳的肩膀说完随即走了出去。
蘅芙厅那日开始大雪下了三天。长巷里积雪被扫在两边,与巷里的泥土混作一团,分不清哪堆是雪哪堆是泥。我站在巷口,等着刘妈妈。天气渐冷后,晌午一过,后园姑娘很少有在长巷附近走动的,活动的大多是些各院走动的粗使婆子和丫头。我一身湖蓝的披风着实扎眼,引来不少窥探的目光。我背脸去,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等人。
果然不一会儿,刘妈妈高瘦的身影从棠梨院大门走了出来,身后的杂工抬着一卷竹席。我迎了两步,便等在长巷的这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