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用过饭,胡大郎破天荒主动来到他爹娘的房间里。
“那丫头是天煞孤星的命,我们夫子都说,以我的水平,前年便可中秀才,偏生邪门没上,定是这丫头克我。爹娘,你们再不把她送走,我看我明年贡院也不必去了,直接跟着爹种地去吧。”
罗萍急道:“胡说,你将来中状元的。我和你爹已经在商量把这丫头送人了,这不是没有中意的人家嘛。”
胡大郎低声说道:“我知道有户人家,给小儿子找媳妇,不挑命格。”
罗萍惊道:“还有娶媳妇不合八字的?”
胡大郎摸了摸鼻子:“娘,你就别管了,总之,我能把她送走。你再拖拖拉拉,明年我还要不要考试了。”
罗萍连忙急道:“好好.......”
胡天赉皱着眉头,粗声道:“你不会想把你妹妹卖给窑子吧?”
罗萍一听,赶紧摇头道:“这可不行,只有龌龊人家才做这种事,她纵然是捡来的,也不能这样糟蹋。何况将来你若做了官,被人知道有个在窑子的妹妹,这可如何是好。”
胡大郎摆手道:“放心吧,不是,是一户正经的好人家。”
胡天赉怀疑道:“正经好人家不看八字?她好歹是在我们家住过,你不念着她,也该念着自己亲生妹妹,你让恬儿以后如何嫁人?”
胡大郎喘气拍桌道:“说了不是,你们别问了!”
胡天赉脾气和他儿子一样横,他也怒道:“那就不行!”
胡大郎转头瞟向院子里,那个孩子静静坐在墙边,在听隔壁的酸夫子念诗。他对这个孩子总有莫名的恐惧,她冷淡的眼睛,早慧的性格,好像一眼能看穿他的底子。自从昨晚想把她送走之后,他愈发不敢和这个孩子对视。
不能再拖了,他心想,他马上就想让她走。
胡大郎眼神闪躲,低声说道:“那家人的小儿子已经死了。”
罗萍惊讶捂嘴:“这是.......”
他破罐子破摔道:“就是阴亲,那户人家给一百两银子,足足一百两,够我们家花上二十年。”
罗萍哆哆嗦嗦道:“可是,这是买命钱啊......”
“命?再不把她送走,大家都没命,拖也会被她拖死。我已经念着兄妹情了,让她死之前进了个富贵好人家。干干净净的早点投胎,下辈子换个命,走个富贵人家,这样对她也好。
一百两银子,我可以娶老婆,可以上京赶考,妹妹的嫁妆也有了,什么都有了!”
他面目赤红,像发狂的兽,内心丑恶的面目全部展露出来,无比狰狞。罗萍吓得整个人愣住,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者这个儿子怎么会变这样。
胡天赉食指轻动,和他的儿子对视了一眼。胡大郎舒了一口气,这是同意的意思,至于娘和妹妹,不同意也不重要了。
他回屋换了一件衣服,起身去找李四,他一刻也不想拖。
出院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孩子。院里鸡鸣犬吠,满地杂乱,那个孩子却安静如玉相,眼睛澄然若琉璃水晶,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隔壁的酸夫子掐着嗓子,慢如黄牛的哼着一句:“且挨过三冬四夏,雪尽后再看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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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摆下了百来桌席面。江湖豪杰惯饮的缥醪酒,商户人家爱喝的猴儿酿,娇客喜酌的荷花蕊和秋露白,一坛坛往里送,沈管家忙的脚不沾地,是一点差错也不敢出。
突然,前桌传来摔杯声砸碗声,只见沙海帮的少帮主揪着一人衣领,正在发怒。沈管家赶紧命人从中调解,匆匆来报沈老爷。
那少帮主自从前些年在大漠被马匪在脸上劈了一刀,坏了只眼,留下道长疤,便一直用黑眼罩遮住,脾气也愈发琢磨不透。他那桌正好有位儒商,想来未曾见过这般模样,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惹得这少帮主当场发怒。
沈珏难得皱眉头问管家道:“你怎么回事?”
他只说了一半,沈管家却明白了这位爷问的是怎么把生意往来的商户和武林人士安排到了一桌。沈管家擦了擦额头上冷汗,低声道:“是奴才疏忽了。”赶紧命人换过酒杯,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