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颜坊前,云陌劫抬头看着匾额上的朱红大字笑意渐深,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柄扇子,慢悠悠地摇了起来。 那扇子通白如玉,几根翠竹懒散地支撑着整个扇面,扇面以浓墨画有山河大川,画功大气而不失细腻。最左角写着两行小隶:任天下轻狂,凭孤芳自赏。字句狂放豪迈,字体清秀雅致,两厢相衬极是矛盾。 此时,一名坊内女子盈盈走来,红衣罗裙,青丝高挽,眸含春水,行走间体态妖娆,风情无限。女子目光一转,眼波轻荡,待走到云陌劫面前白玉素手轻握一叠交于腹部,双膝微曲,朝他敛裾为礼,“公子既已来到此处,又为何踌躇不前?” 云陌劫一折手中玉扇,散漫淡笑,抱拳回以一礼,“姑娘说得极是,这天下闻名之地,岂有不进之理,还请姑娘带路。” 红衣女子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这般明目张胆的抬举,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显得理所当然,让人觉不出丝毫献媚之意。再看那风神俊逸之姿,心底不禁生出几丝好感,一时之间看出了神。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妙姐姐,你下楼去接人,这人没接上来,怎么反倒把自个儿搭那了?” “书儿,许是妙姐姐看人看傻了?”说罢又是一阵轻笑。 红衣女子被笑得面颊一红,神情微恼,心里也是极冷。昔颜坊虽不是欢场之地,但也属风月之所,见惯了花前月下,今日竟这般失态,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她略显气恼地转身向二楼回廊处喊道:“你们两个丫头,平日里学的规矩都跑哪儿去了?” 云陌劫顺着红衣女子的目光向上循去,一眼便望见二楼回廊处站着两名少女,心下已有几分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圆场,“此等小事,姑娘切莫挂怀。” 红衣女子面颊一赧,只是一瞬又恢复之前艳丽风情,柳眉微挑,凤眼含媚,“公子,奴家姓楚,名妙月。刚刚多有失态,还望公子海涵。” “楚姑娘严重。”说话间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执扇之手向回廊处一指,“听二位姑娘刚才所言,想必已等候在下多时。” 他这话说得笃定,反倒令二女面容一僵,正要解释不料被楚妙月打断,“既来之则安之,公子里面请。”媚眸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一挥水袖飘然向坊内走去。 云陌劫懒散挥扇,跟在她身后走至匾额之下时顿足抬首,口中自语,“惊才绝艳?”说罢勾唇一笑,人已跨槛而入。 刚一入内便听到吵吵嚷嚷声从二楼楼梯处传来,只见四名少女施施然走来,先前回廊处的两名少女赫然在列。 那四名少女当属沉鱼落雁之姿,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明艳动人,可气质却大相径庭。 其中一黄衫女子一双大眼在云陌劫身上流连不去,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快嘴道:“你就是云陌劫?” “知书,不得无礼。”楚妙月朝她一瞪,回身尴尬解释,“这丫头一向快人快语,云公子勿怪。” 云陌劫眼神清浅,摇扇之势越发慵懒,随口应了两句,侧身便在屋内踱步了起来。 这房间甚是宽阔,大大小小的书案摆了十几张,每张书案前都垂着纱幔,幔随风舞,颇有情调。屋内东南一角正对窗台处挂着一幅《洛神赋》,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那色泽秀逸的绝世名画上,衬得它更加高绝。窗户旁边用屏风隔开的空地前,放着一张琴桌,桌上摆着一把通体黝黑的七弦琴。 云陌劫一手刚要落在琴上,一声高喊立即从后传来,“住手——”伴随而来的是一名绿衫少女。少女眉头紧拧,一双大眼险些喷出火来,狠瞪着云陌劫将要落下的长指,“传闻云公子当属天下第一奇男子,竟这般鲁莽,未经许可怎可随意碰别人的东西。” 这话里话外净是嘲弄,听得楚妙月脸色骤然生变,正欲发作,岂料被云陌劫扬手阻止,“这位姑娘言之有理,是云某唐突了。”他又将目光落回七弦琴上,眼中荡满赞赏,“遇此等好琴,云某一时忘情,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绿衫少女成见已生,只当他是不懂装懂以掩饰尴尬并非真懂琴,如此偏不想给他台阶下,唇角一扯,讥讽道:“书儿,这就是你日夜崇拜的云公子。”不给他回话的机会转身退回楚妙月身后,边走还不忘嗤之以鼻,“天下第一也不过尔尔。” “琴儿,你……”被波及的黄衫少女知书面颊一红正欲辩解,话到嘴边见楚妙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硬是忍住没开口,一手拽住绿衫少女,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果然听见楚妙月厉声斥道:“知琴,凡事不可妄言,祸从口出的道理还需我教你?” 绿衫少女知琴负气甩手,面带不屑也不再多言。其余三女对望一眼,心中皆不知楚妙月现下是何想法,一时之间也只能沉默以对。 “楚姑娘这是何必,琴棋书画,知书礼乐本是悦人之事,”那声音清清淡淡,听在人耳里自有一股温润之色,“面前这把七弦琴乃传闻中的‘红拂绿绮’,云某初见着实情难自禁。但若为此唐突了知琴姑娘也实属不该,她若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四周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几名女子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唇角微开,尽显惊诧之色,其中知琴尤为震惊。 众人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知书已迫切开口,“你认得此琴?” 云陌劫目光淡淡扫过众女,唇角一勾,似是一笑,“司马长卿得此传世之琴,如获至宝,传说这琴通体黝黑,隐泛幽绿,因而得名绿绮,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司马相公凭借此琴绝妙之音色,谱出绝世名曲《凤囚凰》,抱得如花美眷,也乃传世人杰。” 他抱拳作揖,眉眼间净透笑意,“敢问各位姑娘,云某说得可对?” 楚妙月抿唇一笑,并不多话的走到琴桌前,拨开正中琴弦,四个古朴小字赫然映入眼前,“没想到云公子竟对古琴颇有研究。” 知书难掩兴奋地扯着知琴喜道:“云公子说的都对,都对!琴儿,这可是第一个来昔颜坊认出它的人呢!” “哼,你做什么如此兴奋。就算认得又如何,这世上认得此琴的又岂止他一人。”知琴硬将目光从云陌劫身上移开,语带不屑。 她翩然落座于琴桌后,素手一拨,琴声流泻,清婉悠柔,情意动人,忽而疏疏淡淡,忽而缠绵悱恻。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翻腾飞舞,眉眼在琴声的映衬下更加艳丽非凡。 众人无不闭目聆听,深陷其中。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知琴起身将古琴放回原处,一双大眼难掩骄傲之色,红唇更是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挑衅道:“既然云公子如此懂琴,还请赐教一曲。” 云陌劫盯住黝黑古琴,满口赞赏:“琴儿姑娘琴艺高超,与绿绮古琴配合默契。一曲《幽兰》情意境融为一体,令人望尘莫及。” 知琴以为他这是认输,不由得暗自得意,嗤鼻一笑道:“天下第一也是浪得虚名而已。” “姑娘切莫心急,如此你来我往岂不无趣,不如你我琴笛合奏一曲如何?”云陌劫折起玉扇放入怀中,缓缓取下腰间竹笛。 “那如何分得出胜负。”知琴被激起好胜之心,一脸跃跃欲试。 云陌劫淡然一笑,把玩着手中竹笛,“姑娘且随意弹奏一曲,如若云某能同姑娘曲子相合而不显突兀便是云某赢了。” “狂妄。”知琴冷哼一声,拂袖而坐,纤纤玉指落于琴上,几个飘渺之音渐起。 琴音刚起,知书便是一惊,与在场两女面面相窥。这曲子是知琴所谱,除了她们几个姐妹外,根本无人知晓,如今拿这首曲子与云公子对弈本就有失公允。再看楚妙月并无气恼之色,她才暗自放心。 琴声不似之前的温婉缠绵,开场犹如山洪之势,嘈嘈急雨,节奏忽快忽慢,韵律极强,让人难以捕捉,分明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反观云陌劫神色未变,他一手持笛缓缓放于唇间,开场轻轻吹出几个长音后再没发出声响。有了笛音的曲调更加饱满,令人眼前一亮。 云陌劫自然地收起竹笛,闭眼凝听。似乎并不急于追赶,一手跟着节拍在空中轻晃。 眼见知琴越弹越快,空灵之声响彻屋檐,越往后曲调渐渐舒缓缠绵,与此前的韵律相去甚远。就在此时一缕笛声悠然响起,伴着轻缓下来的急流,缠绕紧随,轻重缓急拿捏得分毫不差,似追赶又似相携,配合得精妙经纶。 琴音和笛音交相穿插,悠悠荡荡最终交织成绝响。 此曲高潮一过陡然停住,笛声也跟着一扬,尾音漂亮利落,在场众人无不回味其中。 云陌劫神态自若地收起竹笛,扬唇一笑,“承让了,琴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