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遭大乱,周骋回到家后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才彻底清醒过来——倒不是他伤势过重昏迷不醒,而是他的精神时好时坏,血壳子杀人吸血的凶戾让他印象深刻,很长一段时间连闭上眼都无法逃脱,说不怕是假的,更何况他自幼习武常是用来和一帮纨绔子弟互相打闹,出过最大的事也不过打群架打断了人家的胳膊,何曾像那夜与人生死相搏过?刀刺入人的身体里是会流血的,周骋每每想到那个场面都忍不住想吐。 当然好处也不是没有,安瑟这下子再也不对他发无名火了,几乎整天守在他床前陪着,眼泪汪汪的模样我见犹怜,让周骋心旌摇曳,恨不得把自己当时大杀四方的威风模样给她讲上一百遍,可这么血腥的东西怎么能对女孩子讲呢?没办法,周骋只得耐着性子陪安瑟绣花念诗,等安瑟走了自然有兄弟们来看他,兄弟们倒是对这段经历极感兴趣,缠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讲,直至入夜也不肯离开,几天下来倒搅得周骋眼眶乌黑神志萎靡,瞧着反比出事那天更虚弱了些。 陆锦生作为周宅上下都信服的少年神医,理所应当地接过了给两位伤者调理身体的重任——当然这事周骋是不知道的,否则周骋大抵死也不会喝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他会怀疑是陆锦生给他下了毒。 他总觉得陆锦生看着阴阳怪气,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盘算着给所有人背后下毒。 但这一次他的确是冤枉陆锦生了,兰溪自从被救回来就一丝两气地悬着一条命,陆锦生为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几乎彻夜不眠,战乱时有市无价的珍稀药材像白水一样从山下运上来,一起上来的还有险些魂飞魄散的周员外和他搜罗来的几位所谓名医,亲生儿子的命当然重要,可兰溪更重要,兰溪活着就是一座金山,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近,这当口她若没了命,周员外心想自己或许会悔到发疯。 名医见了兰溪的模样先倒吸半口气,见了陆锦生的种种治疗后又吸回剩下的半口气,随后客客气气地向周员外请辞了——理由如出一辙,这少年的医术远高于他们,若连他都回天乏术,那么自己恐怕更加无能为力。 周员外:……说好的名医呢? 这话传到陆锦生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被传得天下少有地上绝无,人人都夸陆少爷是个神仙转世,陆锦生目不斜视,自顾自地翻着一本古旧医书看守药炉。那些药的用量和煎制时间都有精确讲究,他不敢假借人手,兰溪的身体和旧时一样,失血和外伤对她而言都是小事,真正致命的是她腰间的旧伤和身体里的无名剧毒,那毒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盘踞于她的五脏六腑,深入骨血,见缝插针。 她本应胎死腹中,出生后也注定活不大,这些年的时间与其说是老天赏她的,还不如说是她自己拼命偷来的——可惜老天爷哪有那么好偷?只要被发现一次,这代价就够她用一辈子来还。 兰溪在床上躺了足足十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冰雪已经彻底消融,窗外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一树,葳蕤艳丽,灼灼其华。 她的左臂上打了夹板和绷带,绑得像个胖乎乎的萝卜,肩膀痛得仿佛半边身子都坏掉了,脖子上还有一道明晃晃的红痕,伤痕很新,瞧着像是她引颈自戮一般,很不吉利。 但是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陆锦生抱着可爱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兰溪正抬头盯着那一树的桃花看,侍女灵芝举着一根竹竿捣来捣去却只弄得花落一地,看得兰溪满脸心疼:“算了,摘不下来便不要管了,横竖又不是非得在屋子里插那一只花。” 陆锦生笑了笑,把小狗脖子上的金铃铛解下来,瞧准了信手一抛,只见那铃铛轻轻松松地削下一大段花枝下来,他张臂抱在怀里,就这样走到兰溪面前。 “傻不傻?”他笑呵呵地用桃花点点她的头发:“这事该叫男的来,女孩子只管看花就好。” 灵芝喜滋滋地道过谢将花抱进屋中,兰溪亦笑眯眯地看着她,颜色迥异的双眼深处温暖如春阳:“谢谢你。” “哦?”陆锦生道:“谢花还是谢救命之恩?我为了把你这条命拉回来可是费了好大功夫。” 兰溪窘迫地看着他,似乎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良久后才傻傻道:“都谢……可不可以呀?” 陆锦生哈哈大笑,将小狗递给她,趁兰溪低头时忽然在铺天盖地的夭夭艳色里轻声道:“傻瓜,该我谢你。” 兰溪没听清,探寻地抬头看他:“什么?” 陆锦生摇摇头:“没什么。” 待到兰溪身体也康复大半的时候,周员外终于得了闲,将两个差点死在外面的倒霉孩子拎到大堂中细细盘问,周骋抢先说出去是自己的主意,没想到兰溪能当真——这算是帮兰溪把过错给扛下来了,周员外气得胡子直抖,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桌案上:“周福,取马鞭来!” 马鞭周骋只挨过一次,那一次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因为实在不想刚下床又被迫倒回去,周骋迫不得已道:“可我……” “三十鞭!”周员外怒道:“再多辩解一个字就加十鞭,我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一个东西!” 周骋听得脸都白了。 兰溪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周骋替她背了锅,慌忙站出来替他开解:“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上山的。” “你?”周员外压根不信,这话在他听来和园子里的花自己跑出去了没两样:“你又为什么要出去?你是怎么出去的?” 兰溪一时间无以言对,她不能说是因为怕人害她,可是…… 陆锦生站出来道:“我知道。” 他这句话一出,周骋余光里便见安瑟身体一颤,他好奇地看过去,却见安瑟脸色惨白,似乎看见了什么极其惊恐的事物。 周员外怒气上头,对于陆锦生这个好孩子倒是和颜悦色,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你又知道什么?” 陆锦生面色如常道:“因为小兰小姐出走那日上午在食物中发现有人投毒,之前小兰小姐的饮食和药品被人多次做过手脚,可是一直防不胜防,在我来到以后才稍加克制,这也是秦老先生的药方为何一直不奏效的原因,那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药,而是杀人暗器!” 这话太过骇人听闻,大堂里登时静了,无数双眼睛盯着陆锦生上下打量不停,后又追到兰溪身上接着打量,其中便有周骋一个。 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心道:怪不得那日小兰说有人要害她,没想到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