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啤酒从雷小豹嘴里喷出，直射到电视机上。他倒在沙发上将身子蜷缩，像条毛毛虫似的蠕动，狂笑不已。　　“这女人疯了，画得跟鬼似的。”　　直播间里，杨达拉改版了直播内容，将包子换成方便面，也将自己画成年画娃娃。突兀的腮红，不对称的眉形，二十五块钱买来的化妆品造就出一个宛如谐星的“晴天达拉。”　　“怎么不叫晴天霹雳！”　　雷小豹留言道，同时破天荒的主动发了个100元红包。当然，这笔钱不是认同的打赏，而是变相的羞辱。　　一开始杨达拉并没意识到网友们对这些改变的忍俊不禁，直到听见有人正话反说，才觉察到是在嘲笑自己。　　然而没想到的是，直播间观众竟越来越多，大批新人像在哪儿收到请柬似的纷至沓来，人数顷刻创出历史新高。　　“喂，来点刺激的。”有人挑唆。　　看见这话，她不知是何用意。　　“给大家看看，刷红包。”又有人起哄。　　正当不知所措，Matthew跳了出来。　　“瞎闹什么，不看就出去。”　　几个起了色心的网友似乎是一伙的，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立刻将矛头对准Matthew。　　“少管闲事，哪儿来的傻×。”　　“一身正气看新闻联播去，跑这儿做毛线。”　　Matthew不甘示弱，义愤填膺的怼道。　　“这儿不欢迎没教养的人。主播，你说是吧？”　　“你他妈是经纪人吗，管你屁事！”　　口水战愈演愈烈，杨达拉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别吵了好吗。”她第一次以响亮的声音对着屏幕说。　　那帮人突然分成两拨，一拨继续跟Matthew互骂，一拨对她展开攻势。　　“又没让你脱光，露点线条出来，其他主播不也这样。”　　“脸蛋不好身材凑，想要红包露点肉。要我们刷红包，就得发福利。”　　“食色性也，没听过吗。”　　“藏着干嘛呀，看看又不会掉一斤肉，别那么吝啬。”　　……　　看着这些不堪的字句，她感受到一种奇耻大辱。　　面前还摆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她果断关闭直播，冲进卫生间，快速洗掉格格不入的妆容。一股强烈的委屈感和自我鄙视如火山爆发，熏得鼻子发酸，眼泪也跟着充盈起来。她似乎很久很久没因情绪失控而流过泪，真是种久违的体验。　　人心之丑陋算领教到了，如果此刻那几个家伙站在面前，她一定会将他们胖揍一顿。　　而那边，宋英宸也被网络流氓气得够呛，见她中段直播，立刻打电话过来。　　“没事吧你，别理他们。”　　“没事。”嘴上虽这样说，她心里却止不住的酸楚。　　“继续直播你的，把那些胡说八道的人踢出去。”　　“我不想做了，不适合我。”　　“别气馁啊。”　　“不是气馁，真不适合……不早了，我有点累，不跟你说了，再见。”　　她挂断电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喷涌而出。　　要不是为了完成朱古力下达的任务，她不可能顶着自卑的性格去干直播这档事。此刻她终于明白之前的人气流量其实完全建立在扮小丑的基础上，而那些所谓打赏点赞的人，不过是拿她当活体商品，满足自己各方面的情绪需求。他们逗她如逗动物园的猴，发出的红包就像扔出的花生果脯，更可气的是居然提出龌龊过份的要求，直踩她底线。　　这对一个女孩来讲是□□裸的伤害。　　她突然觉得身处之地这么虚伪，表面充满文明，背后一片污秽。她无比怀念在福利院的日子。　　今天的日记只写了一句话：杨达拉是个大傻瓜……　　第二天，将直播的事彻底抛到脑后，她决定还是安安心心去童装店上班，至于钱的事只能另作打算。　　“少一刀”门口停了三辆豪车，当然这并不稀罕。在童装店上班的时候，随时可见对面进出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不过今天稍有不同的是，她看见那辆印象深刻的Porsche 911，不是对这辆车感兴趣，而是对驾车的美丽女子心生向往。　　对，那女子正是尕依娜。　　尕依娜时不时从店里走出来听电话，但显然不是来做头的。她今天穿着非常休闲，扎着丸子头，头顶一个糖果色发夹，浅蓝色牛仔背带裤内搭白色圆领T恤，脚蹬与发夹同色系的帆布鞋，俏皮而随意。她的美实在太引人注目，不管步行还是驾车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张望。　　杨达拉感慨世间真有这般相貌出众的人，尕依娜的存在完全是上天对凡尘的馈赠，对俗人的讥讽。同样二十几，同样是女孩，她自认连对方一只脚趾头也比不上。　　正看得入迷，“少一刀”又走出另一个漂亮女人，年岁稍长，略施粉黛，一身鹅黄色婀娜长款连衣裙，将整个人的气质烘托得恰到好处。那女人比尕依娜成熟，别有一番不同的韵味。特别是眉宇间干练迷人的风情，配上两个保镖护驾，更显出一种女王出巡的架势。　　“她是尕占霆老婆辛慕，人称辛姐。”童装店老板走来向她八卦道，“据说年轻那会儿美得不可方物，像电影明星一样。”　　“现在也很漂亮啊。”杨达拉闪烁一对羡慕的眸子，打心里佩服。　　“是，她女儿就遗传她。一个鹿城夫人，一个鹿城女儿，这家人不得了。”　　“的确只有她们才配让上官师傅做头。”摸摸自己早就乱糟糟的发型，她叹了口气。如此平庸的自己，居然之前还让上官羽亲自做头，现在想想，简直就是煮鹤焚琴，暴殄天物。　　“她不仅漂亮，人也好，做了很多善事。鹿城很多公益组织都是她成立的，一天到晚忙不停，帮她老公积攒了不少口碑。”　　“这样的女人人见人爱，谁娶到都是一辈子的福气。”　　“不不不，就算她愿意嫁给我，我也不敢娶啊。一个女人太完美，就不需要男人了。我这种凡胎hold不住这种女神级的人物……”　　老板唾沫横飞，一边意淫一边自嘲，丝毫没察觉到老婆已站在身后。　　“哪天一个不小心把我休了，还不知怎么办呢，你说是不是？”　　杨达拉发现靠拢的老板娘，忙给他使眼色。　　“咳咳。”她咳嗽两声，老板却没留意。　　“要她女儿嫁给我我倒愿意，她看上去比她妈柔一点软一点，性格也应该蛮好相处的。”　　“你摸过呀？”老板娘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老板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脸窘相，忙狡辩道：“老婆你说啥，啥摸不摸的，你听错了吧？”　　“老娘不是聋，是眼瞎！”老板娘叉腰，生气的骂道，“当初不知被屎糊了眼还是怎么，嫁给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去啊，人家要答应，我倒贴钱给你办喜酒。”　　“不是开玩笑吗，还生气了。”老板嬉皮笑脸上前搂老板娘，被推开，“我娶那种女人做什么，你比她们强一百倍。”　　“我比她们蠢一百倍！”　　杨达拉知趣的挪开步子站去一边，继续观察着对面即将离开的尕依娜母女。　　此刻，她的关注全放在辛慕身上，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莫莲之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美女，若不出那场意外，如今也该保养有道驻颜有术，与对面那位女士一样风姿摇曳，顾盼生辉。　　尕依娜母女驾车离去后，上官羽也走了出来，用汗巾擦擦汗，看得出，刚才替辛慕剪头劳累了他。　　他有着鹰一般的眼睛，一眼望见对面的杨达拉，两人眼神交汇，他朝她招招手。　　“快去啊，怕又要给你做头。”老板也发现了，忙怂恿。　　“上官师傅就算有这意思，我也不做了。”　　上官羽站在对面，如松树般笔挺。出于礼貌，杨达拉慢慢朝街对面走去。　　“上官师傅好。”她像个见着教授的学生，尊敬的招呼道。　　“在发什么愁？”上官羽问。　　她很惊讶，自己不露声色的潜在心情一眼被看穿，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没什么，只是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姑娘，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遇到困难就得迎难而上，愁眉苦脸只会让自己更倒霉。”　　“是这个理。”她笑起来，特别愿意听上官羽古钟般低沉的嗓音。　　“这样不就好多了，你笑起来好看。”上官羽说，“看你在对面干得没精打采的，不喜欢这份工作？”　　“我……”她的确不喜欢，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她没有耀眼的文凭，没有足够的经验，为报深仇还得保证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朱古力调遣。童装店工作再是味同嚼蜡她也必须忍着，还得用感恩戴德的心对待才行。　　“你不像本地人，到鹿城来打拼，怎么不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上官羽皱起眉头一副思索的样子，“业余时间还在读书？”　　“不是，我有其他事要做，只能干小时工。”她低下头去。　　上官羽点点头，觉察到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问下去。　　“如果想换工作我可以帮你留意，少一刀进出都是老板，这点薄面他们还是要给我的。”　　杨达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上官师傅，你为什么总是愿意帮我？”　　上官羽一愣，好几秒才慈祥的笑道：“缘分。如果我女儿还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女孩子外出闯荡不容易，能帮一帮自然没二话。”　　“您女儿？”她其实想问，为什么她不在了。　　“嗯，落落，上官落落，跟你长得很像，稍胖些。”　　杨达拉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上官羽点到即止的态度，注定这个叫上官落落的女孩背后有段让他不愿回首的伤心事。　　“我的落落，哎。”　　“少一刀”的门嘎吱关上，剩她一人傻傻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