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直播几天，杨达拉慢慢适应了主播这门职业，虽谈不上驾轻就熟，但也能一边表演吃东西，一边与热心网友交流对话，没了一开始的拘束羞涩。　　有了互动，看直播的人更加热情，发起红包来毫不吝啬。但美中不足的是直播内容依旧是吃包子，白菜馅儿包子简直快成了她的恶梦，于是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做出改变。　　比这更惨的是，她发现她没想象中那么能吃，每每挑战到五十个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吃力，得靠大口大口喝水才能将食物顺下去。包子是面食，遇水发胀，别提多难受，每次直播完都有种生不如死的体会。之前还说要保存实力，谁料起点过高给自己挖下大坑，后悔不已。尽快找到可替换的食材，成了她与粉丝共同的期待。　　“又吃包子，别的主播每天变花样，再这样下去明天不来了。”有网友略带抱怨的提出建议。　　“明天改吃其他的，大家放心。”她笨拙的回答着粉丝的问题，听上去像在做述职报告。主播界那些独有的词汇，什么“本宝宝”、“本仙女”、“走一个”等，在她这儿简直如同外语。　　“Hey，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刚进直播间的网友突然跟她打起招呼，她定睛一看，对方网名叫Matthew。　　不等她作答，Matthew又说：“It’s me，SYC。”　　与此同时，她嘴里塞着的包子皮已咬破，饱满的馅料连带汁水正醒目于唇齿间。　　是宋英宸！他闯进直播间，好比闯进卫生间，杨达拉下意识伸手想关掉直播。　　这是作为女人的自卑，没有谁会愿意将胡吃海塞的形象展示在心仪之人面前，她也不例外。难怪世人要用“饕餮”这么一个怪兽的名字来形容大胃王，她总算明白了其中道理。　　她假装没看见，飞快将剩下的包子往嘴里塞，头埋得很低很低。其他网友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她脑子已乱作一团。　　正当大家为主播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疑惑时，她已经以最快速度解决掉剩下的包子，随即啪一下关掉房间，没有告别语，没有闭幕词。　　心跳直逼极限。　　除此之外，翻江倒海的感觉漫延胃部，腹中绞痛难忍。她慌忙跑进卫生间，趴马桶上哇哇吐起来。呕吐刺激泪腺，豆大的泪珠子垂直落入马桶，跟秽物混在一起。　　抬手按下开关，水流卷起漩涡，将那些东西与惊慌失措一并冲走。　　走回房间，心情稍稍平静，她笑自己太没出息。开直播是宋英宸的提议，表演大胃王也是宋英宸的主意，自然不会戴有色眼镜看待这件事。但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躲避，不，是逃避。后者更急迫，更具落荒之意。　　幸而只是直播，要当初在澜城“扛泥人”被宋英宸看见，还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在她心目中工作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孩面前，自卑上升到了虚荣的境地。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客厅天花板闪现出一个红色光点，不停晃动。再一看，光源是穿过落地玻璃从外面射进来的。　　她忙跑去一看，楼下不远处果然有个人影正举着激光笔，好像还在冲她挥手。　　“朱古力？”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换上鞋跑下楼去。　　然而等她的并非朱古力，本该觉得失望，却又丝毫失望不起来。　　宋英宸穿着无袖纯白T恤，荧光绿运动短裤，站在前方冲她笑。即便在昏暗的光线里，他还是绽放出迷人光彩。他不属于肌肉男，体型却十分匀称，线条以极为流畅的方式展现出健康的姿态，骨骼经络也透着灵气——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鲜肉”吧。　　“原来是你。”她说，夜色掩盖脸红。　　“那你以为是谁？”宋英宸露出洁白皓齿，“怎么不理我啊，晴天达拉？”　　她感到脸微微发烫，不得不撒谎：“看我直播啦？”　　“当然啦，打招呼也不理，你这主播不合格哦。”　　宋英宸刚从一街之隔的健身房出来，洗完澡在更衣室玩手机，误打误撞闯进她的直播间。但他不是一时兴起顺路找来，而是有个不情之请需要杨达拉给予帮助。　　“我真没看见你。”杨达拉搪塞道，她明明看见了，还清楚记得宋英宸的名字叫Matthew。撒谎的感觉如二氧化碳取代氧气，呼吸愈加困难。　　“你怎么来了？”她只好岔开话题。　　“刚撸完铁。”宋英宸抬起胳膊展示了一下并不雄壮的肱二头肌，随即指着大门方向，“对面街上有个健身房是我朋友的朋友开的，反正没事，索性办了会员。”　　“要不要上去坐坐？”她发出邀请，又觉得这样的言行简直轻浮——她总是容易想太多。　　“No thanks，很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宋英宸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把这东西放你那儿，替我保管保管。”　　接过一看，是本用彩色纸包裹后的类似书籍的东西。　　“放我这儿？”　　“1101啊。Personal stuff，不想让我妈看见，她老翻我的包。”　　“哦，那我放哪儿啊？”　　“随便找个柜子抽屉什么的，不过得记着地方，别回头给忘了。”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吧？”　　“不值钱，但对我很precious。”宋英宸微笑着说，有点故弄玄虚的样子。　　“好吧。”她应了下来。这对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许偷看哦。”　　“谁看你东西，我才不感兴趣呢。”　　“哈哈，开个玩笑，我当然相信你，不然也不会找你。”　　“为什么你们都神秘兮兮的，不累吗？”杨达拉脱口问。从卢美琴到宋英宸到王奶奶，这些住在豪宅的人仿佛都背负着大大小小的秘密，在她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品行。　　“每个人都有不愿分享的事，相信你也是。”宋英宸并不为这句不太礼貌的话感到介意，反而希望给出让她信服的解释，“不过我就这点小秘密，希望你别介意。”　　是啊，她背后又何尝没有秘密呢，要把身世、来鹿城的原因、躲在暗处的神秘人告诉给宋英宸，不知对方会惊成什么样。　　“放心吧，我会保管好的。”她承诺。　　“那行。对了，我给你留过电话，你却从没打过，今天无论如何得把你号码告诉我，这才公平。”　　她不好意思的拨通了宋英宸的电话，宋英宸哪知道，她早把号码存了下来，并在名字前加了个“A”。　　存好号码，宋英宸潇洒的将手机装回运动包，说：“我会持续关注你的直播的，很棒。不过你衣Q有问题，找时间给你补补课。”　　“EQ有问题？我看上去很傻吗？”她被这么直接的批评击中了。　　“衣服的品位。走了，改天聊。”　　宋英宸挥手道别，朝小区外走去。杨达拉竟一直目送，直到他走出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切都被藏在大树后的大毛看得清清楚楚。　　庞大的失落感像巨石压在大毛心上，一阵莫名伤心。有好感的姑娘跟别的男孩说话，脸上分明带着羞涩，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成年人眼里总善于替他人划分关系，组合配对。任何场合任何时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都免不了被认为有情爱瓜葛。这是成年人自以为是的盲区，恰恰也是最笃定的视野。大毛的职业养成了善于观察乐于观察的习惯，小区内很多人不曾交谈过，但在他心里早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下了定义。谁跟谁是母女，谁跟谁又是婆媳，哪两个在热恋，哪两个是夫妻，哪两个在偷情……　　就他看来，杨达拉跟那个高大帅气、贵族气质满满的男孩并非情侣，但比情侣关系还让他灰心。杨达拉脸上极力隐藏又露出痕迹的向往欣赏，被他观察得仔仔细细。他非常肯定，杨达拉喜欢那个人，而自己跟那个人比起来，好比路人与天皇巨星的距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对自己说，但这话似乎也适用于杨达拉。　　杨达拉捧着那本东西回到1101，每走一步，东西就增重一分，沉甸甸的挑逗着她内心稍显罪恶的偷窥欲。　　她当然不会觉得里面是什么重口味摄影集，抑或解放天性的裸露照，愤世嫉俗的敏感文字，阴暗诡异的个人日记——她的世界根本不知道这些。　　她只是抑制不住对宋英宸的一切感兴趣。　　念头只是念头，她不会干这种事，坚决不会。她将东西放进酒柜下方抽屉，便回了卧室，　　找出日记本，在上面写道。　　“紧锁的卧室、神秘的书籍、怪异的邻居以及我自己，是这屋里无不相干的四个秘密。1101就是个放置隐私的空间，我在这儿只是睡觉吃饭直播休息，别的什么也不会想。一万块，一个月，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神秘人的命令。我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从未谋面，毫不认识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信任。但不得不信任，除此之外没别的路可走。”　　没写几个字她便合上本子。再之前的日记记载着一些关于她对宋英宸的感觉，如今即便是瞥到那些字，都觉得脸红心跳，如同做贼。　　她突然有个决定，明天直播的时候要稍微打扮下。宋英宸不见得会再次观看她的直播，但她却想呈现出一种不那么随意的姿态，冲抵冲抵直播内容的无厘头色彩。　　有句话说的好，大多数女人最可怕的行为是卸妆，另一群女人最可怕的行为是上妆。她显然属于后者，打扮二字刚浮上心头，脑子里便有了具象的画面。　　她对化妆的认识仍停留在福利院时期，每每搞活动，老师就会给孩子们扑上厚厚的胭脂，眉间一点醒目的红……　　没错，她脑补的画面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