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统帅”的讲话视频不仅在联邦掀起轩然大波,也在帝都凡尔赛引发了骚动。 说来帝国历二十年当真是个不安分的年头,女皇前脚在中东经历过一遭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囫囵个地回来了,还没来得及走下飞艇,后脚又被这个劲爆消息糊了一脸,差点儿懵住了。 而她回过神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召集幕僚团全员。 “那段视频朕看过来了,说话的人是用殷帅的基因片段培育出的复制体,并非他本人。”女皇用简单的一句话为整件事定了性,“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想挑起联邦和帝国的战端。” 这是明摆着的,幕僚团谁也没提出异议。 “现在关键在于……联邦会如何反应?” 幕僚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因为没法确认女皇的真实想法,谁也不敢先开口。 这时就需要某位愣头青来打破僵局,毫无疑问,在一干老奸巨猾的幕僚里,只有新闻官张啸先生能胜任这个角色。他先是把整段视频快进到结尾,然后问道:“这说话的人明显是个冒牌货,联邦高层好歹也是经过风浪的,会傻到相信吗?” 首相闭上眼,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看样子恨不能拿阅读器把这一根筋的小子抽飞出去。 “关键不在于联邦‘会不会’相信,而是他们‘想不想’相信。”安娜轻声说,“联邦和帝国争战多年,彼此结怨已深,虽然签署了停战协议,可不管议会还是军部,鹰派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如果主战派趁着这个机会群起发难,恐怕那位上任没多久的议长会顶不住。” “那又如何?”首相冷着脸打断她,“难不成他们还想撕毁协议,和帝国重新宣战?好啊,求之不得呢!” 女皇摁住了太阳穴。 “七年前联邦最高统帅下狱,分明是军部和议会政治博弈的结果,关帝国什么事?”首相语气尖锐地说,“噢,议会把最高统帅拉下马后,发现惹毛了军部,差点儿跟着陪葬,就想祸水西引,把黑锅扣在帝国脑袋上?他们做梦!” 眼看这“会谈”的画风越来越拐骗,女皇终于没法视若无睹了:“行了,都先安静一会儿。” 在顶头上司的镇压下,“交战双方”恨恨对视一眼,不得不暂且偃旗息鼓。 趁着这个间隙,统帅长终于有机会开口:“联邦政府不太可能这么做,就算主战派昏了头,凌昊天可是个聪明人。联邦刚消停没两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这时候和帝国开战有什么好处?只能便宜了费迪南·美第奇。” 七年前,联邦统帅遭弹劾下狱,没多久,议会就宣布殷帅畏罪潜逃,下发最高通缉令,只是时至今日也没找着人。 不过很显然,“行踪不明”四个字是打发不了军部的,很快,愤怒的军部发动了政变,围了议会大厦,迫使时任议长的费迪南·美第奇下野,把要资历没资历、要身家没身家的凌昊天推上了议长宝座。 费迪南是坚定不移的鹰派,当年为了主和主战,没少和殷帅起冲突。倒不是急着反攻倒算、报仇雪恨,而是战事一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往军部里安插人手,甚至拿过三军的调度大权。 “凌昊天不会给费迪南东山再起的机会,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让两国开战。”统帅长接着往下说,“可联邦和帝国不一样,如果民意沸腾,甚至影响到政府民调,那联邦政府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踩。” 张啸忍不住问:“可那不过是一段视频,谁知道是真是假?如果联邦一口咬死了视频是伪造的,幕后黑手不就翻不起浪花了吗?” 首相冷哼一声:“主谋者既然煞费苦心布了这个局,到了这个地步,肯定不止一根□□能引爆□□桶。”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集在他身上。 青羽停顿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两周之后……就是索马里死难者的七十七周年忌日。” 张啸的瞳孔陡然缩紧了。 谁都知道,联邦和帝国虽然停战,两边的血海深仇却不是一纸文书能化解的。这就像跷跷板的两头,到目前为止,彼此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可倘若有一方加重了砝码,立刻会点燃一触即发的局势。 半个月前的北美驻军挑衅事件,就险险触发了这根警铃。 虽然这场危机最终有惊无险地平息了下来,可联邦心里到底留下了个”帝国反复无常”的梗结,就像喉咙里卡了根刺,不吐不快。 至于帝国方面,感情更为复杂:一方面,和平了这些年,底层民众尝到了安居乐业的甜头,没人想重启兵锋,再来一次战火连年;可另一方面,只要想到五年前,本国在分明握有主动权的情况下签署了停战协议,里面的条约还丝毫没讨到便宜,但凡有点主权意识的人,总会有些不是滋味。 原本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因为人性总是善忘的,只要帝国这条路走得稳当,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等过个三五十年,战争的血色逐渐淡褪,年轻一代成为社会的主导者,自然会潜移默化地认同两强并立的局面,届时两国签订盟约,乃至重开边境、互通有无,都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道理,女皇明白,存心兴风作浪的人更清楚,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两大政权等到仇恨淡忘的一日。 事实证明,凡尔赛的乌鸦嘴都是一脉相承,下野后可以去街边摆摊给人占卜吉凶了。 四月九日,联邦官方出面澄清,网路上流传的视频是人工合成的画面,内容信息一概伪造,联邦从没有停止搜索最高统帅的下落,呼吁民众保持冷静,不要被有心人煽动。 官方声明发出后,民间一度甚嚣尘上的舆论虽然没有完全平息,好歹消停了不少。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三天后,帝国最有名的一档时事辩论节目中,几家电视台最家喻户晓的名嘴难得凑齐了一屋,鸽派鹰派泾渭分明地分坐两边,开口闭口俱是家国天下,乍一听还以为这是国会议员在例行朝会。 “如今已经是二十五世纪,就算是在四百年前,国际也已经签订了日内瓦公约,一致同意给予战俘人道待遇和保护!可我们的军队做了什么?三十万战俘,一夜残杀,这是四百年前的法西斯才会干的事!” “我国政府从未就此事作出过说明或者解释,眼看那三十万死难者的七十七周年祭日将至,凡尔赛难道不该就此有所表示吗?” 有人立刻提出异议:“您都说了那是战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怎么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凡尔赛头上?何况那三十万人可不是一般的战俘,七十年前,正是联邦军,喔,当时还叫国际联军,他们陈兵帝国边陲,步步挑衅,最终引发了战端,那由此引发的恶果当然也该由他们自己尝!” 又有人说:“战争已经过去,和平与发展才是当今社会的主旋律。帝国和联邦的僵局持续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如果我国政府稍作让步,就能换来与联邦的和解,为两国民众缔造更加美好的明天,那为什么不去尝试呢?” “和平主义者”的观点顿时招来更加激烈的反驳:“那为什么要帝国让步?五年前签订停战协议时,我国所做的让步还不够吗?要不是女皇陛下仁慈,拟定条约时放了他们一马,联邦也许早就成了帝国的一个附属行省,哪还会在大陆东岸叫嚣!” 屏幕里,两拨专家名嘴争得脸红脖子粗;屏幕外,几名联邦将军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很有冲动把全息屏幕连着里面不说人话的混账玩意儿一起砸烂了。 “帝国那帮混蛋……说的简直不是人话!”曼斯坦因上将咬牙切齿,恨不能从七窍里往外喷烟:“十四分三十秒,左边第二个,竟然、竟然说那三十万死难将士是‘战犯’!他就不怕遭雷劈吗!” 说到激动处,上将提起斗大的拳头,狠狠捶在办公桌一角,三指厚的实木桌板硬是微微凹进去一片痕印。 联邦议长眼不错地瞧着那凹痕,觉得上将的拳头大概更想落在自己脑袋上,头登时疼得更厉害了。 要说联邦军部对帝国最苦大仇深的,非曼斯坦因上将莫属。此人的妻儿至亲都死于三战,同一拨入伍的同袍更在某次掩护主力撤退的战役中死绝了,只留下他一个孤。这份仇恨经年日久,非但没变褪色,反而积淀成骨子里的毒,联邦元帅还在时,他就心心念念荡平西欧大陆,什么“和谈停战”之说,统统该拿板砖拍死。 若非议会自毁长城,寒透了将士们的心,也转移了军部的仇恨点,但凡此人执掌联邦军部一日,就不用指望两大政权能在谈判桌前相安无事地坐下。 “上将阁下,您先冷静一下,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论调是否出自凡尔赛的授意。” 凌议长起身泡了杯茶,塞到怒气咻咻的上将手里,连火气带怒气的曼斯坦因正口干舌燥,一口闷下了大半杯,眉头登时打了死结,一张刚硬精悍的脸扭成一团麻花,差点喷了出来:“这、这是什么玩意?” “苦丁茶,清热消暑,顺便压一压您的火气。”凌议长淡淡地说,目光转向右首:“这事,李斯特中将怎么看?” 和义愤填膺的同僚相比,李斯特明显要冷静的多,他沉吟了片刻,淡淡地说:“我同意凌议长的看法,目前以静观其变为上。不过,为了之前视频的事,民众已经有了不满情绪,何况这回还关乎三战死难将士的哀荣,如果完全没有表示,只会让民众觉得政府软弱,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议长虽贵为国家元首,到底是军部支持上台的,两位军部大佬表明了态度,他也不能当没这回事。第二日一早,联邦外交部就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帝国网路上的言论进行了尖锐回击,言称七十年前的三战是由帝国军一手挑起的,如今却倒打一耙,反而往死难者身上泼脏水,这是何居心? 末了,新闻发言人义正言辞地说:“我们敦促帝国正视历史,以史为鉴,避免重蹈军国主义的覆辙。另外,我们也希望帝国凡尔赛能就此事作出说明,毕竟七十七年前事件发生时,凡尔赛并没有任何表示,联邦认为,帝国官方还欠我们一个解释。” 彼时凌议长正坐在办公厅里,透过电视屏幕监控全场,前半段还没什么,到了后半段,他脑子里“嗡”一声响,心说:“坏菜了,这话谁加上去的?是嫌两国的局势还不够剑拔弩张,非得拍桌子叫板火上浇油吗!” 联邦议长很了解凡尔赛的行事作风,倘若只是前半段,坐镇凡尔赛的那位大神还不会放在心上,顾忌着联邦情绪,或许还会让新闻发言人回应两句,安抚一下,顺带把网络上吵得不像样的言论压一压。 可这“要解释”三个字咣啷一砸出,就算女皇不做表示,凡尔赛也必定雷霆震怒,绝不会轻易松口。 这么一来,原本只是网路上的口水掐架,搞不好就得演变成两国间的外交危机! 联邦议长所料没错,几乎在联邦新闻发布会召开的同时,凡尔赛就收到了风声,首相青羽当即暴跳如雷,差点把房顶掀了。 “解释?说法?他们想要什么说法,说说当年为什么挑衅帝国引发三战,还是说说没有女皇陛下一念之仁,那帮软脚鸡现在不知道龟缩在那片海域喝西北风呢!” 说起帝国首相,这尊大神少年封相,经历了十年的烽火连天,力挽帝国基业于不倒,也当的上“英明神武”这四个字。可不知是心智尚幼,还是生性偏激,太容易钻牛角尖,但凡牵扯上联邦,此人的态度和联邦上将曼斯坦因如出一辙——就该拿板砖拍死那帮龟孙! 一开始,女皇觉着人无完人,这孩子早慧的不像个正常人,也就在这一点上执拗地任性着,透着些许“人气”,于是没太深究。 不过后来她发现,随着经年日久,这份偏执任性不仅没有化解的迹象,反倒越演越烈,成了埋伏在两国间的一枚不□□,随时可能把帝国和联邦之间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炸个粉粉碎。 她揉了揉眉心,头疼地想:“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少年首相却不知女皇心里揣着的一大把担忧,兀自愤怒咆哮:“必须给这帮搅屎棍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自己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全凭您的仁慈,也得让他们看看,凡尔赛的权威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挑衅的!” 女皇对他做了个“中止”的手势,不想再听这熊孩子发泄情绪的负气之语。她刚想说什么,手上的招风指环突然闪烁了一下。 女皇的眼神凝固了一瞬,挥手屏退了幕僚团,等所有人都退出办公厅,厚重的隔音门紧紧闭合后,她取下指环放在桌上:“……招风。” 拟人中控的三维投影跳了出来,“她”大概是设定了缩放模式,投射出的影像只有茶杯大小:“陛下,有远程通讯,是否要接进来?” 女皇微微一皱眉。 招风的拟人中控不是充当智能管家的,作为帝国第一的智能战甲中枢,够权限接入通讯频道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哪里来的通讯?”她问,“博斯普鲁斯,还是达达尼尔?” “不是要塞驻军司令,”招风回答,“通讯来源是北非诺丁湾沿岸。” 女皇的眉头瞬间锁紧了。 她吩咐招风把通讯接进来,只以为是韦尔斯丁那边出了什么情况,怎料通讯接通,跳出来的三维投影居然是一个脸色焦黄的男人。 “少主,”闻愔彬彬有礼地问候道,“好久不见,您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