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援军的及时赶到，不仅为海盗基地平添一股生力军，也顺势给穷乡僻壤的诺丁湾沿岸打开一扇窗户，让这些龟缩山中数十年的乡巴佬窥见了外界一日千里的发展进程。　　　　最简单的例证就是云十六带来的远程通讯终端——受之前空中激战的影响，避难所中监控屏上呈现出的画面已经严重扭曲变质，雪花纷纷扬扬，几乎分辨不出图像轮廓。　　　　可就在云十六把远程通讯终端接上去，联通帝国战甲上的军用记录仪后，图像瞬间变得清晰，随后，百多公里外的激战双方被毫无滞碍地拉近到眼前。　　　　张啸轻轻抽了口气。　　　　不管文员武将，但凡长了眼睛，此时都不难透过监控屏看出，那伙溃败逃窜的中东军已经被人分割包围。大概是遭人半途截击，中东溃军没能及时返回生物战甲，能源和弹药储备都逼近警戒线，慌乱中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没多会儿就被如狼似虎的帝国军冲击得七零八落。　　　　考虑到对阵一方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另一边则是靠收保护费为生的非法武装，一面倒的战局还不算太出人意料。可当战场上的某架战甲跃入眼帘时，所有人都淡定不能了。　　　　——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拉风的战甲操作。　　　　那并非帝国常见的2As战甲，此时初升的朝阳被炮火声惊动，偷偷从地平线下探出半个脑袋，借着熹微的晨光，监控屏前的围观群众们能清晰看到，战甲外壳镀了一层鲜明的靛蓝色，在乌泱泱的一群铁疙瘩中鹤立鸡群般醒目。　　　　一般而言，战场上越是醒目的存在，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靶子。不过很明显，这位仁兄是一个“例外”。　　　　他驾驶战甲穿梭在敌阵中，像一把薄如蝉翼的绝世利刃，以无厚入有间，如入无人之境。黑压压的敌军全线压上，却似排着队上来送菜的朽木，轻而易举被捅了个对穿。　　　　别说海盗基地的土包子，连泰渊都惊住了。这位身经百战的联邦旧部狠狠掐一把手心，这才没让惊愕之情溢于言表，他谨慎地试探着问：“他方才没有发射拦截导弹，是用纯技术闪避甩开那两发追踪弹的？”　　　　墨鸢“唔”了一声：“不完全是，确切地说，他是利用闪避的角度把那两发追踪弹引到迎面截击的战甲近前，截击战甲的动能系统成了绝佳的红外诱导源，然后就……game over了。”　　　　他耐心地解释了这么一大通，却显然没get到要点，因为泰渊不但没释解困惑，反而疑虑更重：“从他方才的操作来看，水准绝不在凯瑟琳女皇和首席上将荆玥之下，想必在帝国军中不是无名之辈吧？”　　　　“四十三年前，幽云第十三卫在平定南美内战之际不幸陨落，此后幽云十六一直抱残守缺。”墨鸢淡淡地说，“直到十年前，陛下巡视博斯普鲁斯要塞，一眼看中这小子，就让他递补进幽云十六，填了云十三的缺——他和云一卫队长都是打惯前锋，手底下没两把刷子，也没法混到现在。”　　　　泰渊听明白了，这一位在幽云十六中就是首当其冲的炮灰命，武力值不过关，别说女皇看不看中他，他自己先没命活到现在。　　　　有这么一位大杀四方的主坐镇，不到半个小时，那一小撮残敌就被清理得七七八八。身披靛蓝战袍的战甲轻松击落最后一名敌军，借着发射近程导弹的后座力当空掠过，拖在身后的白烟划出一个V字……　　　　丹宁伸手一捂脸，突然很有冲动拔出腰间的粒子枪，隔着屏幕把这当众耍帅的骚包一枪崩了。　　她眼不见为净地一扭头，就见基地的正牌主人不知何时已经近在身后。这一回，卡特琳娜没穿那身华丽到夸张的礼服裙，一袭军装与身体线条契合得无懈可击，像是裹在身上的第二层皮囊。　　　　她一双目光鹰隼一样锐利，丹宁心头一凉，不着痕迹地让过一步，把主战场留给自家大佬，坚决不当被殃及的池鱼。　　　　女皇恰好也受够了韦尔斯丁的现眼，忍受不能地别过头，目光和海盗女王隔空相撞，两人就在沉默中彼此对视。　　　　“承蒙凯瑟琳女皇相助，这份人情，我记住了。”卡特琳娜说，她面无表情地提了下嘴角，“只是帝国御驾突然降临，我们这些乡野小民实在受宠若惊，不知……”　　　　女皇摆了下手，卡特琳娜的话音便不由自主地断了。　　　　这已经是女皇今天第三次打断她说话。　　　　“你没欠朕什么人情，是朕欠了别人人情，借这个机会一并还了。”她淡淡地说，“你也不用担心朕有什么企图，因为诚如你所说，这里确实是穷乡僻壤，为了这么一块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撕毁和联邦的停战协议？朕脑子还没进水。”　　　　脑子进水的卡特琳娜：“……”　　　　“流落诺丁湾沿岸纯属意外，朕也无意向联邦挑衅，”女皇一只手插在兜里，悠悠地说，“朕在这儿待不了多久，等此间事了，帝国部队就会全数撤回土耳其海峡西岸，只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中东军会有什么反应，就不在朕的掌控中了。”　　　　卡特琳娜长眉一挑：“凯瑟琳女皇大可放心，我们就算是龟缩一隅的乡下土包子，也不至于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女皇“哦”了一声：“其实朕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因为朕本来就没担心过。”　　　　卡特琳娜：“……”　　　　这还能一起愉快地聊天吗？　　　　不远处的闻愔把这两人间的你来我往一字不落地“收”入眼底，眉头微微拧起。　　　　不多会儿，清剿干净残敌的帝国战甲部队在基地停机坪上降落。女皇亲往接应，一应文员武将自然跟随左右，于是，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那架靛蓝色的战甲落地停稳后，驾驶舱门打开，一名身量瘦削的帝国军人从中跳了出来。　　　　能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的人物，身手自然不会太差，那一跃的身姿相当潇洒，借着一个半跪的动作卸去坠力，起身时摘掉头盔，顺手捋了一下头发。　　　　围观群众登时被晃了下眼，那表情就像看到一只雄孔雀当着众人的面抖落一屁股长毛，悠悠地开了个屏。　　　　丹宁挪开视线，简直不忍卒睹。　　　　这人来之前应该特意做过发型，因为后脑和两鬓的发梢都打理得错落有致，可惜碰到了一顶不解风情的头盔，愣是把额顶一绺头发薅成了光杆的蒲公英，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瑟瑟凌乱着。　　衬着那削瘦的身形，挺拔的军姿，这人往跟前一站，似足一根扎入地面的钉子。　　　　“钉子兄”轻轻一碰脚跟，敬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军礼：“幽云十三卫韦尔斯丁向您报到，陛下，看到您毫发无伤，实在是太好了。”　　　　不光丹宁，女皇也被他这头造型闪瞎了眼，她很想和部下一样别开脸去，顾及到帝国至尊的威信与部下脆弱的玻璃心，只能强忍冲动，矜持地一点头：“辛苦了。”　　　　云十三礼毕，冲她眯缝眼笑了一下：“辛苦倒不辛苦，就是肝有点儿颤……老大，你下次表演单刀赴会时能不能带上兄弟们一起？免得我们集体心脏病发，凡尔赛还得报销医药费。”　　　　女皇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是吗？可朕看你们抵达前线时没忙着接应救援，而是商量着怎么包抄敌军后路，那时心率应该很正常吧？”　　　　云十三：“……”　　　　他不用想就知道出卖了他的混蛋是谁，第一时间把钉子一样的锋利眼神甩了过去。　　　　丹宁挑衅地对他撩起一边眉梢。　　　　好在女皇实在忍受不了他那一头犀利风，没说两句话就掉头走人，看背影活像躲避某种具有高传染性的疫病病毒。　　　　留下她身后的一干文武，与刚返航的云十三面面相觑。　　　　同为幽云十六卫的墨鸢和丹宁都是老熟人，唯有张啸和这位“十三先生”头一回见面。和墨鸢相处了一段时间，新闻官自问已经适应了幽云十六混不吝的滚刀肉做派，很不见外地主动打了声招呼：“丁先生你好，刚才看到你和中东军的交战，打得很精彩，没想到你本人这么年轻。”　　　　云十三……韦尔斯丁，随手把过长的额发捋到一边，很淡定地说：“没想到是正常的，毕竟像我这样的人中之龙不是随便都能碰到。”　　　　张啸：“……”　　　　他终于领悟，女皇和墨鸢听说此人赶到时，那活像吞了苍蝇一样的反应是为哪般了。　　　　经过一夜鏖战，原本井然有序的海盗基地已经完全变了样，接近一半的建筑物被横飞的导弹碎片与战甲残骸推倒，残火在焦黑的废墟中狂欢，轨道车和维修机器人的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如果把一天前的基地全息图景和眼前这一幕做个对比，那差别简直如同高大上脚底下的矮穷挫。　　　　唯一让人感到些许安慰的，是由于及时躲入地下避难所，大部分非武装人员都逃过一劫。　　　　只要人没事，哪怕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人们也能在废墟上赤手空拳重建家园。　　　　韦尔斯丁为人虽然骚包现眼，办事却很靠谱，这边和丹宁你来我往放起了嘴炮，那边却不耽误他通过入耳式通讯器远程监控战况。少顷，他向丹宁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走到女皇跟前汇报道：“老大，中东军此次带来两架生物战甲，一架已经沉落海底喂鱼，另一架还剩半截，能源和武器库都耗尽了，被丹奴强行捕捞，连带着敌军指挥官也被俘虏。泰斯塔罗沙舰长让我问您一声，您是回到丹奴上再审，还是让他们把人带过来，就在这儿审？”　　　　就构造理论而言，中东军研发的生物战甲和帝国的第一战舰“丹奴之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论起实际战斗力指数，生物战甲拍马也赶不上丹奴，哪怕是人数占优的二对一，依然被揍了个落花流水。　　　　刨根究底，丹奴之子搭载的智能中控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指挥官的水准差异。　　毕竟，一边是能把联邦的北海舰队当模型玩具“愉快”玩耍的主，另一边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这要再不手到擒来，也太丢帝国正规军的脸了。　　　　女皇看了卡特琳娜一眼，随口说：“让他们把人带过来吧。”　　　　女皇这个决定是经过了多重考虑，比如这里到底是海盗女王的地盘，虽说砸场子的罪魁祸首是帝国军擒下的，可要审问、要用刑总不好避讳正主的面。　　　　帝国至尊并不知道，一个小时后，她会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庆幸不已。　　　　帝国军的办事效率不是吹出来的，这头韦尔斯丁传了话，不到一个钟头，一支小规模的战甲联队停靠在基地塌了一半的舰桥上。驾驶舱开启时，张啸恨不能拿手挡住眼睛，唯恐又跳出来一个混不吝的货色。　　　　所幸，他的担忧没有成真，战甲里走出来的帝国军官还没脱离正常生物范畴，一身藏青镶银边的军装笔杆条直，眉目冷峻神色坚毅，和他肩章上的两杠一星相得益彰。　　　　这才是正版的帝国军人。　　　　他身后跟着两名中尉，一左一右拖着博雅赫。这神神叨叨的海盗头目一脸灰败，再怎么坚定的信仰也硬不过指着太阳穴的粒子枪口，装腔作势的传销腔就像遇到阳光的隔夜露水，蒸发了个一干二净。　　　　不是自己的主场，女皇也没有和地盘主人抢风头的意思，眼看卡特琳娜目露凶光，刀子一样剜在博雅赫身上，女皇打了个手势，示意部下放开海盗头目，把场面让给正主发挥。　　　　她退到一边，双手抱胸往合金墙板上一靠，目送卡特琳娜神色狰狞地走近博雅赫，那架势像是要把这海盗头目的皮活扒下来擦地——这也可以理解，因为拜博雅赫所赐，除去她经营半辈子的家当毁于一旦，连小花园里给联邦殷帅立的衣冠冢也没保住，大理石雕像被横飞的战甲残骸砸倒，摔了个稀巴烂，底座也在肆虐的战火中不知所踪，大约是和焦黑的废墟一起化为尘土。　　　　……终究是连最后一点遗迹也没留下。　　　　卡特琳娜咬牙切齿，一把薄薄的电磁刀从袖子里滑入掌心，当真想把这人剥皮拆骨。　　　　“至于吗，”女皇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想，“统共才见了几面，至于这么掏心挖肺吗？”　　　　她打定主意坐壁上观，摆好了看戏的架势，忽听耳边有人低声说：“邦特兰卫队只是打前哨的幌子，那两架生物战甲绝不是海盗能做出来的，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女皇懒洋洋地半闭上眼：“这还用问吗？我们不久前刚在中东和人打了照面，人家四架生物战甲赔在我们手上，能不想着找回场子？”　　　　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闻愔定定看着她：“这座基地已经被掏空了家底，卡特琳娜元气大伤，可中东军只是被斩断一条触手，不痛不痒，如果他们卷土重来……”　　　　“如果他们卷土重来，那也是联邦驻军需要头疼的问题，关朕屁事？”女皇粗鲁地打断他，“闻阁主，你这是在怂恿朕干涉联邦内政吗？”　　　　闻愔垂了下眼，这人长相没什么出奇，往人堆里一丢溅不起半点水花，可眼睫毛却是出奇的浓密，眼帘一低，投给脸颊一片深沉的暗影。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突然定住了。他迅速抬起头，恰好和扭过脸的女皇看了个对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异的神色。　　　　下一刻，女皇疾掠而出，身形快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十几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她手指轻弹，袖子里先是腾起一道玄紫惊鸿，继而光芒暴涨，那光居然有形有质，薄如纸片却锋利无匹，睥睨无双地逼退了卡特琳娜，又从猝不及防的博雅赫脖子上抹过。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短短一瞬却又被无限拉长，在场之人眼睁睁看着海盗头目的脑袋被一剑斩断，漫天喷涌的血瀑中，那在联邦通缉榜上价值千金的人头横飞出去……　　　　毫无预兆地炸成了一团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