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桀坐在徐虹雨旁边,如坐针毡,不敢跷二郎腿不敢靠着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局促的钥匙碰撞声,接着钥匙掉落在瓷砖上,清脆的响声,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沉静。
他仿佛等到了救星,急忙站起来冲过去开门,李宥捡起地上的钥匙,正准备重新试着开门,恍惚间看到门开了,抬起头,满眼通红,拿钥匙的手抖得很厉害,如果不是程英桀给他开了门,他可能还要开很久很久才开的进来。
他往程英桀的身后看了一眼,徐虹雨很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手一松,钥匙又掉在了瓷砖上,但他顾不上捡钥匙,一把将程英桀拽过来,拖到楼梯口,问,“她割腕了还是吃药了?”
“都没有都没有!你先放开我,痛痛痛!”他甩了甩被他拽到发红的胳膊,说,“我半个小时前开门进去,阿姨正在翻阳台,我跑过去就把她拉回来了,然后一直坐沙发上等你回来,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情绪不太好,还和以前一样,就一直默默流泪。”
他抓住楼梯的扶手,整个人松懈下来,蹲在了地上,程英桀想要扶住他,但根本支撑不住,他整个人的重量,干脆陪他一起坐下来。
徐虹雨的病,从李宥记事起就有了,只是这些年越来越重,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甚至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她一到晚上就睡不着,一发病就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放弃生命。
这些年,李宥在她身边一直小心翼翼的,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还不敢让她发现,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在她耳朵里都是负面的意思。
抑郁症的人活着很辛苦,但身边爱她的人也很辛苦。
从吴记出来,接到程英桀的电话,他收起伞,仰起头,让冰凉的秋雨打在脸上,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冷静,才能压制住那些令人窒息的情绪。
但是现在,他再也压不住它们了,如果再压下去,也许他也会生病。
那些情绪疯狂地往上冒,即将把他淹没,他出于本能地自救,决堤泄洪,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趴在程英桀肩膀上,哭到崩溃。
“老李,你别这样,阿姨还需要你呢!”程英桀拍了拍他的肩膀,除了让他振作,别无他法。
她还在等着他,所以即便是崩溃也不能太久,他辛苦地收住情绪,艰难地借着程英桀的肩膀,从地上爬起来。
程英桀跟在他身后,捡起他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钥匙,帮他把门带上,回了自己的家。
“妈,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碗面。”他走到她身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说。
她终于在沙发上,动了动麻木的身体,说,“别去!”
李宥转身回来,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下,她又对他露出标志性的淡淡的笑意,他知道,她这是在向他展示,她很好,然后将所有的痛苦和抑郁全部压在自己的身体里,慢慢堆积如山,其实她一点都不好,都已经不好到想要去死、去放弃生命了。
“宥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她带着非常重的负罪感说。
她总是这样,最害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越是压抑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怕给别人添麻烦。
“妈,没有!要说麻烦,也是我麻烦你更多。”他握住她的手说。
“宥宥,其实英桀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又不想死了,否则,他是拉不住我的。”她嘴角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边说边静静地流泪。
他侧身抱住她,很努力地忍住往下掉的眼泪,他在她面前,绝对不可以哭。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起,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给你做饭了。”她趴在他肩膀上,继续流着泪说道。
她说过,她每次想死的时候,大脑都是冰冷的,唯一的感觉就是在一潭冰冷的死水里,慢慢沉下去,四肢越来越重,水漫过口鼻,呼吸困难,无力抗拒,慢慢慢慢地往下沉。
但她最后还是挣扎了,挣扎浮出水面,因为她还要给他做饭。
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在艰难地活着。
“妈,对不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要给我做一辈子的饭的!”
她会因为很小的一件事情而情绪崩溃,李宥猜测,她今晚突如其来的发病,很有可能跟他今晚没有按时回家有关,虽然,他也不确定,但也不敢多问。
她松开他的手,笑着说,“你不是和你姐一样,想出国吗?出去了,我就不用给你做饭了。”
他极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我不想!我就在国内上大学。”
他照顾她洗漱好,看她吃了药,关上灯,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书桌前坐下的瞬间,感觉身心疲惫,甚至开始害怕,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坚持不下去。
他打开抽屉,拿出最下面那本褐色的日记本和旁边的钢笔,打开笔盖,在白纸上划了两下,只有干巴巴地几条钢笔的划痕,很久没写,墨水全干了。
他把桌上新买的那瓶蓝黑色墨水拆开,给钢笔灌满水,墨水在白纸上流淌,思绪也疯涌而出。
“夏目是温暖的人,最后也收获了温暖。
而我的温暖,也许只是因为过分的小心翼翼,习惯了小心翼翼的假象而已。
我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大概是,我和他一样,我们一开始都很孤独。
后来他等到了猫咪老师,而我等到了阿桀、昆昆还有你。
你说,人生之中种种遗憾,才成就了我们独一无二的人生。
也许,你说的对,理想纵然绚烂,遗憾也是人生。
我已经和我妈承诺了,我不出国,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你在干嘛?”程英桀推门进来,看到他还枯坐在书桌前的背影说,“怎么还不去洗澡?”
他赶紧关上日记本,放进抽屉,站起来说,“这就去!你怎么来了?”
“我今晚跟你睡!”他把枕头一抛,跳上他的床。
“不用!你回去吧!我还没弄好,等下吵到你!”他拖着疲惫的声音说。
“没事儿!我就想和你睡,你快去吧!对了,阿姨睡了吗?”程英桀穿着裤衩,四仰八叉地躺在他床上说。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就把自己关进了浴室,他把水温调到很高,热水刺激皮肤,使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不好的情绪垃圾全都清理出去。
程英桀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开始翻滚,忽然来了短信提示音,打开一看是元尹的。
“才刚看到?这么晚了竟然还不睡!夜猫子。”他边自言自语边给她回消息。
“没事了!”
“阿姨已经睡着了!”
“还有,你明天要是见到老李,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明明是一条信息可以讲完的事情,他总要分成好多条发。
他看到李宥从门口进来,赶紧收起手机,滚到最里边,给他腾出位置,又看到他身上通红一片,紧张地问,“你怎么了?你家热水器不出冷水只出热水了吗?怎么烫成这个样子!”
“没事!我刚淋了雨,洗个热水澡,去去风寒!”他说。
他躺上床,顺手把灯关上,他房间里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一关灯,一点光亮都没有。
“老李!”
“嗯?”
“你今天作业没写完吧?没问题吗?”程英桀继续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