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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寄纸遗香.10(完)

“卫子衿!”    纪暄妍捂着手腕立在一旁,几近绝望的看着他,“你疯了?”    “暄妍……”卫子衿手心里的玉坠儿落地,面上却是朝她笑,“当初【锦绣楼】你救我的那一命,我还给你了。”    青宁刚反应过来,便朝卫子渊递了个眼色。他却是怔住了,手指冰凉。青宁只得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道,“再拖片刻,便真的救不回来了。”    卫子渊这才回神,勉强压下心底的慌张,冷声道,“传太医。”    宁宦官应下,将早已候在殿外的太医给唤了进来。他领着一群身着官服的老太医路过青宁时,侧目轻瞥一眼。见她含笑看来,也微微的一颔首,继而,与她擦肩而过。    待清场后,正殿中便只余下他们三人了。    一时静默。    再静默。    “阿履?”这是卫子渊唤的,他顿了一下,再转眸看向对面的纪暄妍,“你是骗她的?”    “不曾。”青宁唇角轻扬,眸底有些揶揄,她问纪暄妍道,“明王妃可曾记得当初是如何得到这个玉坠儿的?”    是……因血而唤醒器灵,从而认主的。    纪暄妍不由面无血色。    “可那心头血,在匕首上啊。”青宁不禁轻笑,眉眼弯弯,“明王妃这时去取,或许还来得及。”    忽的,纪暄妍似是想起了甚,连忙捡起了那个玉坠儿,身影一闪又进了其中。    “啪嗒”……    一声轻响,玉坠儿再度落地。    卫子渊缓步走去,低身拾玉。他又回到了青宁身畔,将手摊开。精致的四方玉坠儿在他的掌心里愈显小巧,却因着沾了尘埃而略显灰蒙蒙的,若道细腻白皙,倒远不如他了。    “……陛下?”    他略略一顿,将那玉坠儿又往她那儿递了递,问,“又不要了?”    青宁,“……”    “噗嗤……”她忍不住的,“哈哈哈……”    “陛下,你不贪图长生么?”青宁笑后,又抬眸看他,“这不是世人皆想的事?”    “也许待到若干年后吾垂垂老矣,阿履却容颜不改时,吾亦会贪图。”卫子渊唇角微扬,朝青宁轻轻的展开了笑颜,眉眼温柔,那鸦青色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她。他抬指触了下青宁的面容,含笑道,“可吾囚阿履百年,又怎能不偿?”    她微怔。    “若干年后,吾尚还在世时,即使吾须发苍白、容颜老去,也望阿履忍受。”他用指尖细细的抚过她的唇边、鼻窝、腮颊、眼眸、眉梢,宛如要将她的模样刻画在心底一般的认真。继而,停在了眉间。卫子渊阖眸俯身,轻轻印下一吻,却顿了许久,仿若能留下痕迹似的。他挪开后轻笑了下,“吾今日见子衿重伤已是难过至极,若是往后阿履……”    “陛下。”青宁心中一紧,当即便截下了卫子渊的话音。她面色略微泛白,其他却无甚,倒让他察觉不出。她朝卫子渊弯着眸子舒展了眉眼,佯装犹豫的道,“若将这玉坠儿碾碎,那明王妃……”    “无碍。”他将玉坠儿为青宁系上,不在意的很,“不知哪儿来的孤魂野鬼,早该死了。”    “……陛下从何得知?”    “唔。”卫子渊一面为青宁捋着发丝,一面答她,“那般才能,并非一介农家女所有的。起初也只当她有甚奇遇,可愈到了往后,那事儿却愈发稀奇了。单单外界的几个流言,便已是无解的疑处了。而往后被你说出了玉坠儿的事,吾便隐约有了臆测,可方才听着了子衿的话,吾才得以肯定。”    “……明王也……?”    “朝夕相对,又怎会丝毫都察觉不到?”随着卫子渊话音落下,他也停了动作。扬着唇角,他眸色略深,“除却深信不疑,便只余下欺瞒自个儿了。”    青宁再度哑然。    “如今已闹成了这般,谁又曾料到阿履竟是摆了她一道。”卫子衿也不介怀,将话题一转,却不见丝毫突兀,“往后她便留得命在,与子衿也深有隔阂了。那等心狠之人,若哪天再在他的心上剜个一下呢?说不准的事。既是如许,吾何不借此一举两得?”    她只得笑着应和。    …………    入夜。    卫子衿虽留了命在,却并未醒来。因此,卫子渊便也不曾宿在那处无名殿,而是去卫子衿那儿守着了。    而偌大的内寝便只得青宁一人待在其中了。她在烛下捧着一卷古籍,硬是熬到了三更。略显困倦的揉了揉眉心,青宁搁下了那卷书,“明王妃,这时四下无人,可否出来一叙?”    见无人答复,她倒也不恼,只道,“若这玉坠儿损伤了丝毫,你所待的地方便会破碎开来。届时,明王妃是否会被卷入悠悠岁月的乱流之中,我可不敢多说了。”    这下,纪暄妍才出了玉坠儿。    她倒清理好了自个儿,可面色却依旧苍白的很。盯了青宁半晌,她才问,“卫子衿怎么样了?”    “明王若是七日内醒来,便还留得命在。”青宁倒也未见不耐,认认真真的向纪暄妍答着。    “……我……回不去了?”她眼眶微红,茫然又无措的模样,“那我爸妈怎么办……”    “该是回不去了。”青宁低垂了眼睫。    纪暄妍眼眶愈红,“你们都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我究竟有哪里错了啊!”    “你错在太过张扬,嫁为人妻还与别家郎君勾勾搭搭,丝毫不顾丈夫脸面。错在自以为是,好似在这皇权大过天的卫朝还能凭商为主,视国威于无物。错在善恶不分,以对你好者便好、对你恶者便恶来看待世人,甚至轻判旁人生死,全然不顾其他。错在心无善意,即便那作态再过良善,骨子里却仍旧是肮脏不堪的,心底是自私、贪欲、谎言与嫉妒,让这些恶念占据了你的人性。”青宁抬眸看她,唇角弧度轻浅,“你错的太多了,又怎能怨别人?”    “我错了?”她却是笑了,“那既然我都要死了,总得拉个人陪我一起啊。”    话音落下,她便抽出了发髻上的簪子,狠狠的向青宁扑去。    青宁倒是反应的极快,一转身便避了过去。她回眸瞥了眼被戳出了一个孔洞的被褥,眸色微沉。    与此同时,破窗之声紧随其后。    宁宦官身手矫捷,在纪暄妍还不曾来得及拔出簪子时便欺身而上,按着她的肩头便将她抵在了几面,动弹不得。随即,一个手刀劈下,他才徐徐起身。    他理了理袖口,抬首看向青宁,却又见着了她探究的目光,便微微眯起了眸子,“女郎刻意引了明王妃出来,意欲何为?”    “宁内臣似是极为厌恶素履?”青宁也看向他,不答反问着。    “……并未。”他不耐多言,微一躬身便要退下。    “你怕我误了陛下?”青宁又问,见他步履不停和未曾听到似的,反倒轻笑了一声,道,“那我与内臣谋一事如何?”    话音落下,宁宦官便顿住了。他回身看向青宁,面上是虚而不实的笑,“女郎说笑,臣与女郎能有甚相谋。”    她面上笑意不减,用指尖拈起了玉坠儿,眉眼弯弯,“用这,和我本该得到的一切,与宁内臣换一个诺言可好?”    青宁顿了一下,继而,“我要出宫。”    宁宦官抬眸看她,过了许久,他才道,“女郎该同陛下去说这话。”    “他性情寡淡,不过几年便会将我忘却,亦会再冷静不过的将心思尽数留在朝堂之上,可若是我在,那便难说了。”青宁朝他徐徐走近,因为方才的躲避而略微散乱的鬓发衬在耳边,稍显妩媚。她眉眼含笑,只道,“权衡之道,想必宁内臣比我要懂的多。”    他不曾应声,再度躬身行礼后便离开了。不久,又领进来几个人抬走了纪暄妍。    “诶……”青宁喊停了他,又问,“宁内臣带她去哪儿?”    “处死。”    青宁顿了一下,未再接话。    —————时间流逝分界线—————    青宁知晓自个儿任务已成,悬了几年的心终归是安定了。    歇了几日,她便去寻白卿了。    郎君有好貌,在院中槐下轻拨商角小调,却因轻轻叩响的敲门声而骤然停下。    “叩、叩叩”。    白卿被这轻缓的叩门扰的烦极,便只得去开门。他这儿许久不见一个人来,侍人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出入,那来客是谁,不言而喻。    “吱呀”……    他将院门半敞,朝外看去,果不其然。眉尖一蹙,他问,“有事?”    “啊……”青宁抬眸看他。    十□□的郎君,已是得让她昂首去看了。她不禁轻笑,故技重施似的又将手中拎着的一包桂花糕给了白卿,眉眼弯弯,“无事,过来看看你。”    接过糕点,白卿看了她片刻,还是让开身子将她迎进了院里,“我有甚可看的。”    青宁随着他进了院落,啧了一声,道,“怎,我来不得?”    “偏来不得了。”他便回了一句。    而后,怔住。    半晌,白卿嗤笑了一声,“无事便走罢,院里不迎生客。”    “好歹也同榻共枕过,怎么姚郎一转眼便说我是生客了。”青宁佯装哀怨的轻叹了声,见白卿耳根顿时便泛了红,她却又忍俊不禁了,“诶呀呀,郎君这是怎么了?莫非我说了谎不成?”    “姚素履!”他羞恼的揉了揉耳廓,一字一顿,语气里却也并无方才的疏离与冷淡了,咬牙切齿的很,“你再说这些话来笑我,莫怪我下次连门都不给你开!”    “诶?你晓得是我?”    白卿轻哼了一声,瞥她,“你叩门的习惯从未改过,我又如何不知?”    青宁弯了眸子,“那你不气我了?”    “……哦?”他低眸看她,“敢情你还晓得我在气你?”    又闲扯了几句,青宁才佯装不经意的问道,“素衣,你可想过自个儿的往后?”    他沉默了片刻,继而轻笑,“一介戏子,想甚往后。”    “可你若能改了籍户呢?”青宁又问。    “怎的一来就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眉尖又蹙,未曾去答青宁。    “要不你当我愁嫁?”青宁又笑。    白卿,“……”    “院门未锁,慢走不送!”    她笑个不止,“素衣莫恼,难不成连个玩笑话也不准我说不成?”    —————时间流逝分界线—————    这几日,卫子渊已在琢磨大婚的事儿了。因此,宁宦官的来访也在青宁意料之中。    见宁宦官朝她施礼,她也回了一礼,随即,抬眸轻笑了一声,“不知宁内臣是有何事?”    “前不久女郎说与臣相谋的事,不知……”    “啊,不做数了。”青宁断了宁宦官的话音,见他哽住,顿时笑了,“前不久归前不久,如今若内臣再与我商议此事,便得应下我另一件事了。”    他思量了片刻,才道,“女郎且说。”    “宁和二年科举状元被陷害一事,望内臣查清。”青宁顿了一下,又道,“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想来定是极难寻到线索的。内臣可去城南青杨巷问问,或者能得知一二。”    宁宦官应下,“好。”    “那便请内臣在三天后接应我了。”她面上并不见喜意,依旧是微弯着眸子,清秀的眉眼间轻轻含着笑,再温婉良善不过的模样,“那日五更过后,在陛下早朝时,还请内臣在窗外待我片刻。”    “……虽臣略通武艺,却也不能带女郎离开卫宫。”    “这许久,还不够我安排?”    “……”他微微眯起了眸子,而后轻笑,“女郎不该为娇娘。”    …………    因着朝堂之上已然逐渐平定,卫国便改成了三日一朝。而这般,卫子渊也空暇下来了,让青宁连绣个帕子都不得安生。    “……陛下看甚?”    “吾这些天心神不宁的,想着在你身边许是会好些。”他将青宁鬓角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轻轻缓缓的低笑,“看,吾往后怕是离不开阿履了呢。”    “幸而陛下不重女色,若非如此,岂不是满京都的女郎都被陛下惹得春心荡漾?”青宁抬眸瞥了他一眼,也笑。    “不,是吾该嫉妒往后谁会得阿履青睐。”卫子渊柔着眸子,俯身瞅着她手里的花绷子,微一侧眸,不解的问,“那玉坠儿还在阿履身上?”    “啊,倒是提醒我了。”青宁顿时停下了针线,转而弯着眸子朝卫子渊摊开了手心。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抬手……牵住。    青宁,“……”    卫子渊,“???”    “……陛下,劳请松手。”青宁颇为无奈,继而,忍俊不禁,“再递根针。”    “……要指尖血啊。”卫子渊回过神来,面颊便渐渐泛了绯色。他不尴不尬的轻咳了一声,依言照做。    她将胭脂盒搁在底下,揪着卫子渊修长白皙的食指,用针尖往他的指腹上轻轻一点。    血色晕开,渐渐于指腹上凝成一颗猩红色的珠子,再划落,在细腻的瓷盒里溅了一片。    片刻,待到伤口处的血挤不出时,胭脂盒里也是收够了。    抬眸,青宁见卫子渊走神,便唤,“陛下?”    “阿履……”他忽的唤青宁,硬是压下了心底的不安,朝她笑道,“好了?”    她用方巾拭净了卫子渊的指头,轻应,“嗯,好了。”    —————三日后的分界线—————    清早,天边浮现了一抹白。    细细碎碎的响动后,是轻缓的步履声。在房门被关上后,内寝里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青宁待了片刻,才不慌不忙的起身梳洗。待清理好了自个儿后,她打开胭脂盒,用温水将内里猩红的凝血融开,再将颈上系着的玉坠儿取下,撂了进去。    不消多久,便见那瓷盒见了底,温润无暇的玉坠儿倒是愈发好看了。    她在几上搁下一封信后,才开了窗。    宁宦官刚来不久,待他抬眸看向青宁时,略略一顿,“女郎不带些衣裳细软?”    “要也无用。”她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便踏着小几翻过了窗。无奈裙衫累赘,颇为碍事。    “……冒犯了。”话音落下,宁宦官便将青宁带离了窗框。    “多谢。”青宁朝他笑了一下,随即道,“好了,走吧。”    …………    此时天已微明,宫中的侍人亦是得起身了。这般,一身素淡衣裳的青宁倒是不怎突兀。    甚至几次与巡逻的禁军擦肩而过,亦不曾被拦下。    直至到了角门,她才自袖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和几块碎银子,对那司阍道,“婢子梅香,奉姚女郎的命去为她买些糕点来。”    那困顿的司阍拿过令牌仔细瞅了一遍,再瞥了眼青宁,便收下银子,将门给开了,口中道,“梅香姑娘今个儿怎的来得这般早?”    “做奴婢的,主子吩咐下来,哪里能耽搁。”随口答了,青宁欠身一礼,接过令牌便匆匆出了角门。    与青宁不似,宁宦官出入宫门相较于她要轻易的多。    “女郎要去哪儿?”    “总得将谎圆过来不是。”青宁轻笑一声,领着他去了一处宅门外。    叩门声响。    “女郎?”前来开门的梅香有些愕然,“您怎来得这么早?”    “快些随我将衣裳换过来。”青宁匆匆进了屋子里,“我为你着些妆,你入角门时记得低着脑袋,那司阍若问,你便说急着赶回去。估摸着你进宫后不久,陛下便罢朝了。届时,他问我在哪,你答他刚自宫外回来,我该是在耳房睡着。待到陛下寻不到我,再来问你时,莫不可慌,只道我早早的就让你出宫了,其他再不晓得,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可您是去哪儿啊?”    青宁微微一顿,“去该去的地方。”    “那为甚非得走呢?”梅香不解的很,“陛下对您那么好,您就不能留下吗?”    “傻姑娘。”青宁轻笑,进屋掩了门,解开外衫,答她,“命里无缘,再如何强求也是无益。再者,我已欠他良多,再留,怕是还不上了。倒不如在这时走了,免得他往后更难过。”    梅香蹙眉,也随着褪衣裳,“婢子不懂。”    她三两下理好了裙衫,又与梅香交代了几句,嘱咐她勿不可忘后,便离开了。    …………    清早,街上行人渐多。    宁宦官瞥了眼悠悠闲闲的青宁,道,“再过不久,陛下便会得知女郎不见踪迹。那时,若女郎想出京都便难了。”    “啊……”青宁这才收回目光,低垂了眼睫。“嗯,还请宁宦官送我离开京都罢。”    —————时间流逝分界线—————    护城河畔,青宁沿边散着步。    初夏的风是暖的,撩起她的发梢、裙摆,略显轻浮。    她低身用手拨了下清泠泠的河水,定了定神,举身投入。    水面清澈,随风抚过而波光粼粼,全然掩盖了方才那决然落下的身影。    京都外的护城河极深,乱石各状,青宁愈往下沉便愈觉着冷。寒意刺骨,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好似在不住的拉扯着她。    良久,沉底。    …………    宫中,人人噤若寒蝉。    卫子渊眉目冷凝,手中捏着那单薄的信封,指节泛白。他低垂着眼睫,将信纸上青宁所写的话语逐字看过,唇角紧抿。    过了良久,他才颤着手指将那页薄纸搁下,回身下令,“关都门,彻查京中。”    “喏。”    他缓了会儿,才抑制下了不住轻颤的指尖。继而,拈起了那搁在胭脂盒里的玉坠儿,低低的笑,“吾早该清楚的,怎么就信了她呢……”    …………    几面上搁置的宣纸单薄,蝇头小楷竖列纸面,字迹清秀,墨香轻浅。    “吾皇万岁。”    “此间事了,青宁难以再留。负君之意,赠君以玉,一别无期。”    “青宁未有亲眷尚存于世,余下熟客、婢仆劳君莫要为难,便算作当年楼中恩情,还请莫恼。”    “姚郎多才,极善谋略,若不入朝为官着实可惜。孝贤皇后之佩于戏院旧屋榻下,若君仁慈,思及青宁归佩之情,愿君让姚郎入得良家籍。”    “此致,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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