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安排需要长远时间来作精细佈置,在慢慢地看着局势的发展,是要略作调整或者改变整个计划的进行步骤,在配合天时地利人和给予的机会,一举达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结果,坐上了想坐的位置,之后收拢曾与自己共事过同僚的心,稳固了权力,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改革新竹城隍庙陈年的积弊,带领辛苦维持城隍庙体系运作的诸人,往更光明的坦途迈进。 这是他藏在心底的最终梦想,却也是不愿意被赶鸭子上架般地实现。 如果可以,他期盼是在爱人出现后,让她见证他逐渐踏上城隍至尊宝座的过程,与她并肩站在巍峨飞簷的楼阁,笑看这片万里的锦绣山河。 却不是被内定为下一届的城隍储备人选而不清楚,白白浪费了可以充实自我的大把光阴,为他人做了嫁裳,弄得自己狼狈却又疲倦,最终没得什麽好。 只因此任的主持者理念与他诸多不符。 他宁愿选择独善其身,将上头发派的公务做好即可。 其馀的旁支末节,他是冷眼旁观,一点都不想沾惹。 过好自己的日子,总比大鸣大放要来的轻鬆。 既是时不予我,为何就不低调的做神批卷宗? 当一天的和尚,敲一天的钟。 当一日的判官,查一日的命。 他是真的不高兴,现任的三位新竹城隍擅自帮他决定未来要走的路子,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况下,默默地将规画完整的一套训练,一个项目也不落的放在他身上严格执行。 难怪他会比其他城隍庙的首席文判官,多得了一个字的赐号。 难怪他在升任首席文判官的职务不到半年,要做的工作,竟比高他一个位阶的小阴阳司主,要来的繁杂沉重,常常要加班到隔日天翻鱼白肚,堆积如山的卷宗才解决了一小半。 其他白日当值的文判官都要跟上夜的文判官交接了,他还在埋首卷宗,努力的釐清罪魂供词的确实性,在对照袖珍型孽台镜纪录的影像,等两边确认一吻合,就要写张摘要放进卷宗裡,有专人会每日固定时间收往大小阴阳司主的值房,供他们审阅,若有不解的地方,则是会召他前来相询,问完就让他离开,连杯茶也懒得叫值日小童端上一杯。 至于祭五脏庙的糕饼鲜果,想都别想。 他得回去在从私库掏点碎钱,请负责上值的小童跑一趟大厨房,将钱交给上值的僕妇,叮咛她们做些能够供他速战速决的早膳。 只因他填饱了肚子,仍要忍住疲惫不堪的精神继续审阅卷宗。 直至部属看不下去,好说歹说都劝不听,便会去跟新竹三城隍禀告,新竹三城隍跟他共事也不少日子,对他执拗的性子是门儿清,非得要用命令的语气逼他即刻放下手头全部工作,他才会乖乖地回院落沐浴洗漱,换上家常布袍,散了一直扎着紧实的圆髻,拿了一条细绳鬆鬆地绑了马尾,在书房的卧榻上歇了几个时辰,用顿晚膳在穿上官服回到值房。 他很少有自个儿能够喘息的休沐日,几乎都挪来加班赶工用了。 拜那三位新竹城隍所赐,他的工作量快同那位办案成狂的新竹大城隍有的拼。 他甚至累到坐在堂上帐幕后在疾笔纪录城隍在讯问犯人口供时,他的头都犹若小鸡啄米,隔三差五的都要点一下,要不是协同他记录的部属,不厌其烦的拍肩膀唤醒他,恐怕他会不小心倒在案上,就着墨迹未乾的状纸,当场发出如雷的鼾声。 他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的将官,该是有多疲于奔命。 女魂当男魂用,男魂当畜生用。 没个有标准的一套流程在支撑新竹城隍庙体系,机能迟早会瘫痪。 他早已视新竹城隍庙为家,自然不愿意见到新竹城隍庙毁在这任的新竹大城隍手裡。 唯有等到三年一次由玉帝颁布的升调令下到新竹城隍庙,他才能针对新的人事,决定要施展的计划。 只是要不要从掌生死记案文判官的职务升迁到统辖一方众生福禄寿命的城隍,他尚在考虑,仍没有明白的答案,亦没有强烈的动力支持他现在去积极地争取。 可倘若此任的新竹大城隍要是做了太过的举措,损害了众人的利益。 或者是不听二三城隍的逆耳忠言,一意的倒施逆行,把他们推往黑暗的深渊。 那他就有必要相中合适的人选,充分地利用赋予首席判官的额外优待,扶植他登上新竹大城隍的宝座,造福这一境的万灵了。 俞笙暖若有所思的视线转到坐在上位的闵崇文。 闵崇文被两队上厅来的由小童带队的人阵,弄得有些狼狈,急急地止住了要大笑的势头,改将右手握拳放在唇间,故作镇静地清了一清喉咙,目光却一一地在这两对人群上默默地熘了一圈。 待闵崇文瞧见了右侧小童弄出的庞大阵仗,他两侧的太阳穴不禁跟着抽抽地疼,知晓了小童误解他话裡的含义,将简单的端茶工作,变作是他要亲自泡茶给俞笙暖品尝,在吃着从大厨房捧来的糕饼小食,跟他天南地北的閒侃,大有聊到三更半夜不罢休的意思。 那等他下值的时辰到了,是不是要换个地点在战,好一网把人擒住––––闵崇文无奈的一扬眉毛,先朝右侧的小童摆摆手:“你把器具先放着。” 小童一得到命令,低低地应了声:“是。”便旋踵指挥僕妇们摆茶几,按着闵崇文平日使用的习惯仔细地放器具。 闵崇文在转向左侧捧着三层食盒小童略作简单地询问:“厨房都做了些什麽糕点?” 小童将第一层的食盒揭开半面,展现刚出炉不久各色各样的糕饼小食,供闵崇文浏览:“启禀三城隍爷,奴才按您的吩咐,拿了赏钱给厨房上值的大娘,吩咐她做点易消化吃着爽口的糕点,她便领着一群丫头们,做了些凉拌小菜及几碟子的糕饼,说贵客既是平日忙于公务,想必正餐也是草草解决,难得今日有閒上宝山城隍庙洽公,自是要用点不伤胃肠的温和吃食,补一补因先前繁忙导致的劳累。” 闵崇文点点头,算是认同厨房大娘的推论。 他的双眼也麻俐地在食盒内呈着的吃食巡视过一遍,发现有滋补养气的银耳莲子羹、香甜柔软的云片糕、熬的浓稠加了一小勺薑汁的薄粥、生黄瓜拌熟蛋丝上头淋了一层咸甜的酱汁…… 闵崇文想到自己早膳用两颗白馒头配着咸粥稀裡煳涂的吃了,在草草洗漱后,便和半夜上值的二城隍交了班,在厅后的值房详阅卷宗,期间便喝了几杯白水,没有在让小童请大厨房用他的份例做几盘轻便的小菜裹腹,以致于现在看到要呈给俞笙暖吃的点心如此丰盛,肚子当真是飢肠辘辘。 可他是主人,不好意思明着抢客人的吃食。 他本欲摆手要小童领着僕妇待矮脚茶几摆妥,再将两个食盒放上,却在听的小童在说:“刚刚厨房大娘请掌管您院子裡小灶的管事媳妇儿问过,知道您早上只用了两颗白馒头配着咸粥解决一餐,便自作主张作了跟贵客不同的几样吃食,就放在奴才身后僕妇拎着的食盒内,请三城隍爷就着雨前的西湖龙井茶,细嚼慢咽的用顿午膳,可别贪快损了牙口。” 闵崇文身子一滞,但不到五秒便恢復,暗暗地稀罕了这大厨房上值的大娘,心思竟是如此细腻,除了有跟小童问过堂上客人的状况,从他们交谈的隻言片语间,得出了俞笙暖平时用餐的习惯,她在拟菜单时,挑选的点心糕饼种类,自是偏不用费力咀嚼,入口即化的鬆软,在搭上一杯清新淡雅的雨前龙井茶,既解了油腻,又不会伤了他的肠胃。 他和俞笙暖虽是做到了某种程度的神职,但修为并没有同神职成正比,依旧保留肉体的进食习惯,不太喜欢闻信徒的上奉的供品,几乎都赏给低阶的兵卒去吃。 至于厨娘煮给他糕饼点心,应该也是细问过小童后,特别为他量身定制的吧?等等打开食盒便一目瞭然。 “替我转达给今日大厨房当值的厨娘,赏她半个月的月钱,当作是她为这位贵客着想的一份心意。”闵崇文颇为欣喜宝山乡城隍庙的大厨房裡卧虎藏龙,还有懂得他们用餐细节的厨娘,专程帮他和俞笙暖烹煮了几道的糕点小食,若没赏她一点银钱,实在显得他小气。 小童把食盒的盖子拉回原位,并在针对他的话做相关的询问:“那赏厨娘半个月月例的银钱,是要走公帐?还是走您的私帐?” 任何一位主子要赏赐的状况小童常常碰到,早有一套应对的办法。 按宝山城隍庙不成文的惯例,遇到此情景,一定都要问当值的主子,赏赐的钱财物品要走公帐,还是走私帐––––因为前者要处理的程序非常複杂,得要上报到管帐的大城隍大夫人那边,得利用三位城隍俸禄共同捐出来作为临时待客或犒赏部属的公用银两,拨出口头讲述的数字,等下个月领月例的日子在一併发放。 并把赏赐登记在册,请领受者签名盖印,在让大城隍大夫人检视,便能归档,以备将来在对账时出了问题,能够调出查阅。 至于走自个儿的私帐,是没有太多的规矩。 随主子的心意爱怎麽赏就怎麽赏,没有数额的限制。 不要超出自己能负担的范围,就不会得到监察司的文书警告。 闵崇文听懂了小童的弦外之音,想亦不想地说:“那就走我的私帐吧,等等你拿我的令牌去见大城隍大夫人,问清楚今日在大厨房这位当值厨娘的月例是多少银子,在到晴嬝院找帐房先生,跟他讲清楚了原由,从我的私库领足她半个月月例的钱,在私下转交给她。” “是。”小童捧着食盒朝闵崇文微微一躬身,代表确实收到了他的嘱咐。 另一位小童指挥完僕妇摆好了泡茶的器具,转身向闵崇文作揖抱拳道:“启禀三城隍爷,奴才业已将器具摆好,还请您跟贵客移驾。” 闵崇文一颔首:“知道了。”接着吩咐捧着食盒的小童及僕妇二人:“你们就将糕饼小食摆上,退到一旁随时听候差遣。” 小童向他一颔首,作了简短的应答:“是。”侧脸朝后对一直低眉垂眸的僕妇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拎着食盒来到矮几前,把两个食盒的盖子揭开,将呈在盒裡的小碟子一一依序摆妥,并放上乾淨的两双银箸、两根银汤匙、两个青花瓷的浅碟子及小碗。 小童在摆完后,为了慎重起见,用视线迅速地作了最后的梭巡,发现主次没有被溷乱颠倒,遂鬆了一口气,指着摆在矮几上的食盒对僕妇讲:“我会先同严华打个招呼,请他先借个人手帮忙把这两个食盒放到裡间,在搬两个锦凳过来。” 小童在加强语调:“我跟妳就听三城隍爷的命令,留在厅上伺候。” 小童吩咐完僕妇没多久,立刻用密音对另一位小童传达自个儿的安排:“青筠,这边还缺两个给三城隍爷和贵客坐的凳子,等等先跟你借一位僕妇去裡间搬张凳子,便能还给你。” 名唤青筠的小童抿唇一笑,大方地应允:“这有什麽问题,儘管请过去帮忙。” “好。”小童向青筠诚挚地道谢:“在此先谢过你的帮助,这次的人情,我先记着,改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用密音跟我讲一声就是。” 青筠不甚在意的摇摇头,婉拒他的好意:“这只是小小的举手之劳,你压根不必放在心上。”他往俞笙暖坐着的位置努了努嘴:“你得打叠十二万分的精神,代三城隍爷侍奉好这位贵客倒是真的,可千万别在当差的时候走了神,回头被三城隍爷噼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反倒落了个不是。” 青筠比他在待客前厅上值的时日要久,也是他的前辈。 他既是出言提醒了,他少不得要格外注意自己的举止词句,别一个疏忽,惹着了贵客,连带地使闵崇文坏了兴緻,到了要追究错误的时候,平日在如何的尽心尽力的办差,稍微一个不慎,所有功劳便付之一炬。 “谢谢你的提点,我省的。”小童转而用密音跟僕妇说:“我刚刚已同青筠打过招呼,妳就找一位僕妇去帮忙搬凳子。” 与此同时,青筠一样用密音和几位跟来的僕妇叮咛:“适才严华童子有开口跟我借人手,要是跟严华来的僕妇,有找妳们其中一位去帮忙,不得拒绝。” 话音甫落,青筠的脑子裡响起了各式高低尖细粗哑不同的应答嗓音:“是。” 严华朝那僕妇道:“我已经跟青筠请求人手支援,妳能够去了。” “是。”僕妇领了严华的交待,便一手拎着一个食盒,在途经一位低眉垂颈的僕妇面前时,脚步一停,把一个空的食盒递予了她。 僕妇接下食盒,便尾随在她的身后进了裡间。 她们将两个食盒找个矮柜摆稳后,便端了两张塞有一层棉絮的紫色软垫圆凳,搬到矮几的前后放好。 这两个僕妇便照来时,各自归队。 候着准备工作完成,严华向闵崇文态度恭敬地作揖抱拳道:“启禀三城隍爷,糕饼小食皆已摆好,请三城隍爷和贵客一同入席。” 闵崇文放眼瞧了那张摆在偏右边通道矮几上的器皿吃食,都是按着主客的顺序排列整齐。 他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朝青筠那排人马挥一挥袖子。 以青筠为首的那排人阵,纷纷行了礼,安静地鱼贯退出厅内。 厅上剩下严华和那位厨房来的僕妇伫立在不远的角落,听候差遣。 闵崇文从座位上优雅地起身,对着俞笙暖比了一个手势:“请昭慧文判官入座,与我一起烹茶畅谈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