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仲方返回崔猷书房时,父女两人都已在等着了。
崔猷凝神盯着墨汁未干的《鹊桥仙》,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地敲着,似在品咂,又似在沉思。
崔琬一派冷然,坐在下首椅子上,幽幽出神。
“阿父,赵开与我约定,过些时日去他书斋看看刊印法。他能把这等机密大事坦然相告,足见诚意。”
崔琬蹙眉道:“我们崔家押宝在他身上,总是一场豪赌,女儿看不到一丝成功的希望。阿父,你真觉得他可行么?”
要是赵开在这里看到,定会惊地掉下巴。此时的崔琬,冷静异常,与之前的娇蛮任性完全判若两人。
崔猷未做回复,转头对崔仲方问道:“仲方,你向来善断,此子如何?”
崔仲方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道:“昨日钦天监报了一份观星台的消息,就有关赵开,说太白星很可能应兆在他身上。我趁老太君病危,丞相府纷杂之际,偷偷把这份消息压住了。以今日的情形看,赵开识见非凡,机智过人,过得几年,说不定真会成为朝廷的参赞良谋,得力臂助。只是……”
崔猷道:“哦?只是什么?”
崔仲方道:“只是我不明白,以他的才能,何须隐忍了十年,不曾显露一丝,偏偏选择了玉石俱焚的这种鲁莽方式?”
崔猷抚须叹道:“说的正是。赵开此子,在太白星象显现后,性情大变,一改往日作风,勇猛精进,不过为父认为,这才合理。你们试想一下,前些年丞相府杀戮极重,赵开越有本事越不敢显露,只怕会死得更快。或许是重压之下,他失去了隐忍的耐性,只好孤注一掷。结果呢,当夜就差点死了,他明白了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只好建立声望,另寻他法。老夫怀疑,或者真有天命之选的情况,这就是为何老夫决定暗中襄助他的缘故。”
崔琬不解地问道:“如今他显山露水,难道就不怕死了么?”
崔猷笑道:“自然也怕,不过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看到了丞相府已经在走下坡路,若是老太君一死,加上伐陈再败的话,恐怕你这位义父,为了挽回昔日威严,再也无瑕顾得上赵开这样无关紧要的小子了。
赵开的计策,便是火中取栗,借力打力。他不会再自己去正面硬拼,定是投靠和协助最想要宇文护败亡的一方,以达成目的。这就是老夫愿意押宝的原因,只要小心一些,无论哪边胜了,崔氏都无风险,获利嘛,却少不了。”
崔仲方道:“阿父笃定伐陈必败么?宫中那位真的值得全情依附么?安知丞相不会恼羞成怒,干脆再做一次弑君之举呢,他可是此中老手了。”
崔猷慨然叹道:“宇文护老了,一是没了以前的心气,二是少了之前的杀气,老夫试探了好几次,已然确定无疑。可惜卫国公还以为能有机会,以亲王之姿,偏偏跟着丞相府胡闹,早晚会出问题。
你们以为宫中那位,真的只是一个读书郎么?你看他登基以来,处处抬举宇文护,自己韬光养晦整整七年,根本不提亲政之意,宇文护哪里有动他的借口?若是乱来的话,怕是朝中百官也不会答应。
可陛下是个贪图享乐的无能之辈么,恰恰相反,文韬武略都不差的,露门学的设立,便是最明显的反攻信号。待伐陈败了,若是陛下毫不动怒,那便是真的起杀心了,我们且看着便是。”
崔琬站了起来,有些雀跃地道:“那便有些意思了,我这些年在丞相府做质子的煎熬,是不是就快结束了?”
崔仲方莞尔一笑,忍不住取笑两句:“看来阿妹真是对这位驸马动了凡心哩!这下好了,你也不用再跟宇文乾嘉那纨绔做戏。”
崔琬眼神暗淡了一下,叹道:“公侯之女又如何,还不是朝争的附庸物么?赵开一心复仇,眼里怕是容不下我这个刁蛮公主。阿父,女儿怕是孤独终生的命哩。”
崔猷眼神微缩,心中隐隐有些惭愧,劝道:“琬儿多虑了,为父看赵开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现在说这些,言之过早了。你还须隐忍几年,丞相府山高千仞,想要推到它,非一日之功。你且放心,有阿父在,怎会让你吃亏?”
崔琬摇摇头,垂首不语。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对赵开究竟是利用多些,还是好感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