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爷家的规矩森严,食不言、寝不语,老爷与夫人、少爷、小姐们上桌,媳妇们不允许上桌,立在桌边安箸上菜,捧羹把盏。 四爷爷、四奶奶坐上首,素琴与素落伴在左右,柴氏挨着素琴,再下来是四爷爷的长子、长孙、长孙女环绕着坐了,四爷爷的其它儿子孙子孙女另坐了一桌。 柴氏是客人,破例上了桌,身后站着衣着华丽的小媳妇们,她低头瞧着自己的粗布衣衫,如坐针毡,盼着这顿饭早早结束。 先是八个冷盘,四荤四素,接着是八个热菜,全是硬菜,燕窝鱼翅辽参都上来了,极尽奢华铺张。 菅素琴扭扭捏捏,想吃又不敢吃,低着头就着自己跟前的一盘蔬菜,吃一口,停一会再吃一口,柴氏食不知味,比划着吃了几口,心里忐忑打着腹稿怎么跟四爷爷说宅院的事。 菅素落放得开,瞧着久违了的佳肴,大快朵颐,挑着自己喜欢的吃,远处够不着的她就站起来去搛,全然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 柴氏脸上讪讪的,菅素落的穷酸让她难堪了一瞬,转念又一想,不吃白不吃,她给菅素琴递眼色,让她也放胆去吃。 饶是柴氏如何怂恿鼓励,素琴也不敢胡吃海喝,仍是就着面前的几样菜,小心翼翼吃着。 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柴氏气的脸色发青。 冗繁的一顿饭终于落下帷幕,柴氏只吃了七成饱,菅素琴吃的也行,菅素落吃的肚子浑圆,众人离席之时,她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下聚焦了所有的目光,她无所谓的莞尔,“四爷爷家的菜真好吃。” 四爷爷眯着眼睛,嘴角弯成月牙,“落儿这丫头,不做假,琴儿你得向妹妹学习,大方点啊。” 素琴低着头,柴氏拍了她的肩膀,“四爷爷跟你说呢,回答啊。” 素琴抬脸,绯红的像番茄,“嗯。” 四爷爷菅永宽早就料到柴氏有天会上门,菅维康在乡下去世没几天,菅素功就捧着礼盒上门拜谒,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这个巧言令色的侄孙,菅永宽不待见这个油头滑脑不务生理稼樯,专钻蝇营狗苟的侄孙子。 菅素功心里明镜的似的,这个在襄城有钱有势黑白两道都能说上话的四爷爷不喜欢他,他也是没法子,才硬着头皮上门,只有得到四爷爷的点头,那水门街菅维康的宅院他才敢觊觎。 礼盒里他放的十块银元,对于四爷爷来说,一百块银元也瞧不在眼里,可是对于菅素功来说已经是倾其所有,这段时间他赌运不济,自己的宅院输掉了,他媳妇知道他输掉宅院连夜就逃走了,她是聪明的,跑的慢点菅素功连她也要输掉。 菅永宽笑脸迎着菅素功进了正厅,随后坐在太师椅上,吩咐下人上茶上点心。 菅素功喝了一盏茶后,就呈上礼盒,菅永宽瞧也不瞧,敛起笑容,右手轻巧的揭开青花瓷茶盖,吹着茶叶,呷了一口,缓缓的开口,“功儿,有什么事说,这礼盒就拿回去吧,四爷爷现在啥也不缺,你们不要乱花钱,把小日子过好了就是对我的孝敬。” 菅素功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四爷爷口气绵中带针,刺的他难受,他仰着笑脸,腆着脸谄媚的说,“四爷爷,我爹爹说您是菅家的老大,最能匡扶正义,主持公道,侄孙子今个来是有事相求,四爷爷您就看在我爹我叔的份上帮衬帮衬。” 菅素功的爹菅维健中年有恙,久病不治,早早过世,留下菅素成、菅素功两个儿子,说起来也挺可怜。 菅永宽不是不疼他,但这个侄孙忒不争气,菅维康帮着两个侄子成了家,照理应当好好过日子才成,谁想到这个菅素功不学无术,嗜赌成性! 败家子! 给他多少家产也得败光。 “功儿,你说错了,我是老四,怎么能说是菅族的老大?你给四爷爷戴高帽子,我可戴不起啊。” “四爷爷,看您说的,您出面,别说菅族,就整个襄城的达官贵人,乡绅名流谁不买您的面子,您就帮帮侄孙子吧,四爷爷,我把话挑明吧,今儿主要是让您做主,把我过继给我叔叔,让我承继我叔的家业。”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菅永宽没想到露的如此之快,没有铺垫没有过渡没有试探没有修饰,就这么□□裸的把一件兄弟阋墙的丑事说成是天经地义的善举。 脸皮比城墙都厚! 菅永宽睨了这个脸皮比城墙都厚的人一眼,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喝着,沉呤好大一会,才说,“功儿,这事不妥!你叔虽过世,可他还有孩子后人,怎么就能让你承断你叔的家业呢。” 菅素功听了,急的腾的跳起,走到菅永宽脚下,连连磕头,菅永宽急着招下人把菅素功托起,“功儿,这是干什么!我可受不起。” 菅素落被两个体形彪悍的下人拖着拽到椅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四爷爷,我叔疼我,您不是不知道,我婶子当年害死了我叔唯一的儿子,您也知道吧,族人都痛恨这个婶子,那个二婶子带着一个妹子跑了,现下只有两个妹妹,她们都是女孩子,将来都要嫁人的!将来到祖宗祠堂里祭奠我叔的人一个都没有,我叔多可怜啊!我这也是为我叔好。” 好!说的真好,讲的真妙,真的比说书的人还会演绎还会胡侃还会瞎掰! 声泪俱下,由不得人不感动,由不得人不同情,菅永宽心里腹诽着,这小子将来不会留芳百世,定会遗臭万年,天生就是做坏人的料。 菅永宽思忖,人们常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这菅素功实足的小人,他想了想,菅维康死了,剩下孤儿寡母,那个柴氏族人确实不待见,害死了亲生儿子气死了婆婆,实足是个晦气不祥之人,至于那几个女儿,能成了什么气候? 说不定这柴氏就呆在侯村不回来了,那自己又何必为了不相关的人得罪了这个小人,答应他是不可能,凡事总要留个后路,万一柴氏回来找上门来还须有回寰的余地,毕竟这件事经不起推敲,影响自己的声誉。 “功儿,你若真的是为你叔尽孝,四爷爷也不反对,但丑化说到前头,如果你婶子和妹妹们回来,你可得以礼相待。” “四爷爷,这没问题,您要是同意我过继给我叔,那我就择日把我婶子妹妹们都接回来,好好的照顾他们,四爷爷您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做小人的。” “这是其一,还有……” “还有什么?” “我不能一下答应你过继给你叔,这事我还得跟其它长辈们合计合计,你可以先打理一下你叔的宅院,帮着照看着,等日后你婶子回来,老辈们商议好了,选个日子举行个仪式才正式过继给你叔。” “成啊,四爷爷就照您的安排,我先去打理我叔的宅院,这么些日子了,也得有人收拾整理下了,这屋子就得有人住,没人住毁的更快。” “那你就好好的照看着宅院,功儿,我听说你最近迷上了掷骰子,成天在帝簋街那里厮混?” 帝簋街整条街开的都是赌坊,菅永宽担心菅素功再把菅维康的宅院赌没了,那他就成了千古罪人!将来怎么有颜面去见菅家的列祖列宗。 “四爷爷,我不会再赌了,以前都是侄孙子交友不慎,上了狐朋狗友的当,他们把功儿当傻子耍,在骰子上做了手脚,功儿太实在了,功儿已经吸取教训再不敢赌了,四爷爷,你瞅着吧,功儿要改邪归正好好做人,不为别的还为我叔的家业发扬光大呢。” 口蜜腹剑,菅永宽不得不防着他,得给他上个紧箍咒,否则,这小子翅膀硬了终究笼不住! “功儿,四爷爷不是不信你,但是为了你叔的家业考量,我不得不提醒你一点,你叔的家业我得照应着,宅院你只有居住权,不能买卖,我会告诉帝簋街的老板们,谁也甭想打那处宅院的主意!” 老狐狸! 菅素功本以为到嘴的肥肉结果只是过过嘴香,最终都是菅永宽的! 狠啊! 原来不只是我在打我叔宅院的主意,连你这家大业大,富甲一方的有名望的四爷爷也起了歪心思啊,我今儿这一来,反而是为你办好事了! 艹! 没料到啊! 不管怎么样,宅院我先住进去了,走一步说一步呗,说不定日后会有什么变数,我咬定给我叔顶门子,不怕到时候他不承认! 再说,他年纪大了,嘿嘿,怎么着我也能熬的过去他! 菅素功笑着作揖,“四爷爷,功儿全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功儿今日就告退了。”说着把礼盒放到客桌上,“四爷爷,您老保重身体,功儿回去了。” “回吧。” 菅永宽冲着一个下人使眼色,下人把礼盒递到菅素功手里,菅素功推让,下人的手使劲的捏了他一把,眼睛一瞪,吓的他连忙收了回来。 不要拉倒!菅素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