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鸳离开九重天,但却并没有去解冤阁,而是回了幽冥司。 走过三生石,踏过奈何桥,所到之处鬼差们跪了一地,此起彼伏的“见过冥皇”、“见过姑奶奶”的声响一遍接着一遍,可重鸳就像没听到一般,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走着,脑袋里乱嗡嗡的重复的全都是帝皊说的那句话。 萧黎不是此间人,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她虽比帝皊降世晚一些,但到底也是老祖宗级别的,天地六界之间哪有她不知晓,她没到过的?可帝皊偏偏说,萧黎不是六界之中的人。 那他生在何处?又长于何处?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除了这六界之外,竟还有她所不知晓的境界? 不知晓就算了,若是他能一直留在这六界之中,她能随时随地的找到他也罢,可偏偏帝皊说,他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么? 重鸳心绪繁杂,弄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一开始遇到萧黎,混在他身边,就是想将他这个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不想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作怪,如今听说他总是要离开的,她应该高兴才是,开怀大笑才是,可…… 重鸳抬手摸了摸胸口,总觉得那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丢失了一般。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整个人有些不大顺心。 “姑奶奶!” 九崇不知何时跑了来,在她身边一声鬼叫,让她整个心神都跟着颤了颤。重鸳回神过来,偏过头瞧他:“大呼小叫什么,你可真是愈发的放肆了。” “姑奶奶您可别吓我,”九崇一脸的委屈,“属下都到这半天了,唤了您好几声,见您一直没应,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三万年之期提前,姑奶奶这耳朵不大灵光了。” 三万年,重鸳笑了一下:“离三万年之期还有多久了?” “还有六十二日余五个时辰。” 九崇连想都没想,便这般精确的说了出来,想来是一直费心帮她记挂着。重鸳直视着他,只觉他眼中清亮,满是对她不二的忠心,能做到十几万年如一日,也是难为他了。 “九崇。” “属下在。” “我本以为,我活的愈久,生离死别之事便愈看得开,可如今想来我却是高估了自己,若是身边有人离开,原来我也是会难过的。” 九崇静默一瞬,犹豫的问道:“是何人要离开姑奶奶么?” 或许不必单独指定某一人,因为重鸳知晓,没有人是一直能陪在她身边的。 九崇见重鸳不说话,又道:“若是有人离开,也定然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人一些事,天地虽大但却没有姑奶奶到不了的地方,倘若想念了,九崇便陪姑奶奶一同前去探望。” 可那个人,怕是在她能力所不及之地。 罢了,罢了。 重鸳起身,本想回十九重地府,可刚踏出一步却又回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九崇:“那你呢?这世上有没有那样的人那样的事,会让你离开?” “这……”九崇垂眸犹豫,良久才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重鸳,“没有了。” 那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重鸳看不懂他的悲伤,却能听得懂他的话。 不是没有,而是没有了。 ** 是夜。 重鸳在地府实在有些待不下去,索性还是出了来。不过这次她没打算去找萧黎,既然萧黎是要离开的,她便要克制自己,不要有事没事就总想和他凑在一块。这样一来若有一日他当真离开,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毕竟平日里,他对于她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得这样做,才对。 前脚刚踩在幽冥司外的土地上,后脚身后就跟上来一个人。天色虽黑,但空气中浮动的气息却很熟悉。 重鸳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不动:“出来罢。” 静默一瞬,身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越走越近,直到那人站在了她面前。 重鸳看着一身青色道袍的姜离,甚是无奈:“你怎么在这?” “姐姐曾说青璃剑是幽冥司的宝物,想来姐姐也定是幽冥司中人,所以那日别后,姜离便一直在这等候。” “等我做什么?” “姐姐说过,每三万年你的术法会有一日全然消失,而后三月才能逐渐恢复。而今期限将至,若是姐姐始终留在幽冥司,姜离自然不会担心,可若是……”他看着重鸳,眼下坚定,“若是姐姐离开幽冥司,那姜离便要陪在身侧,只要过了那最危险的一日,姜离就离开。” 三万年,三万年,一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将这个挂在嘴边,唠叨的她还真是有些心烦。 “姜离啊,其实……”重鸳本想苦口婆心的劝他离开,可刚说出几个字,脑海里却有一道灵光闪过,让她立马换了个情绪,“既然如此,你想跟着便跟着罢。” 姜离自是开心,嘴角弯了起来。 “姐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弄清楚我到底忘了些什么事,”重鸳缓步的向前走着,“你平日里四处闯荡,降妖除魔的,可有在哪里遇到过幻妖?” 幻妖虽然是妖,但却不是十恶不赦的坏妖,与一些吸人精气的妖物比起来,它还算好的。毕竟不会害人性命,只是通过为人制造一些幻梦,来吸取他人情绪存活罢了。 “姐姐是想通过幻妖来……” “不错,借助其他仙家宝物终归来的麻烦,还要欠人情,不若逮只幻妖来,她造个幻境助我记起往昔,我将自己的情绪赠与她为食,一举两得互不相欠。” “倒也可行,”姜离跟在她身边,冥思苦想了一阵子,道,“几月前确实遇到过一只幻妖,只是不知她如今还活着与否。” “你将她伤了?” 姜离赶忙摇头摆手:“不是我,总之……姐姐随我前去瞧瞧罢。” ** 重鸳跟着姜离御风而行,夜里清凉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散了郁结于心的愁闷。许久之后,姜离终于停下了脚步,重鸳紧随其后稳稳的落在地面上,抬头望去,月光隐没日光未现,正是昼夜交替最为漆黑之时。 重鸳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是一处农家,几间茅草屋挨着,唯有一间屋内渗着若有若无的昏暗亮光。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妖气。 姜离的鼻子还真灵。 重鸳和姜离一齐进了那屋子,屋内摆设简单,仅有一副桌椅,一张木床。木床之上躺着一个睡得正酣的男人,他眉眼舒展,双眸微闭,唇角含笑,明显一副做了美梦的模样。 在他的眉间,一团白雾悠然飘动。 待他们到得跟前,那白烟似是感受到了有他人的存在,逐渐震颤开来,床上的男人也跟着身上轻颤,眉头皱起,极不安稳。 重鸳和姜离没做任何动作,只是回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耐心等候。直到天边乍现第一抹亮光,男子眉间的白雾才缓缓散去,融汇在地上,化成了人形。 重鸳打量了幻妖一眼,一袭明黄色的衣裙,却没能照亮她的脸色,反而衬的她脸色愈加苍白,毫无血色,就连呼吸都甚是微弱,全然没有吸食完情绪后的饱满精神。 这幻妖,不对劲。 “是你。” 幻妖的目光滑过重鸳,看向姜离,卸下了初时的防备,想来两人早就熟识。 “他的病,更重了。”姜离走近她,抬手在她脉间探了一探:“他……”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小幻妖身形一晃,双眼一闭,竟是直接晕了过去,正巧倒在了姜离的身上。 重鸳的眸子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又转,打趣:“这小幻妖年纪似也不大,长相也还行,同你站在一起还算般配。” “姐姐,”姜离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况且她早已心有所属。” 哦,原是这样。 重鸳站起身来,走到姜离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还好还好,你喜欢谁也莫要喜欢她,”她伸出食指点在幻妖眉心,一抹银光随即没入,“这小幻妖命不久矣,免得你将来独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