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林子参天树木茂密无比,临近十里湖因此又潮湿得很。 话虽如此,但这里的果子却长地十分多。那些枝杈上都挂了一串串的红果子,风一吹,在树梢上摇摇晃晃的。 柳笙用地上的木枝儿打了好些果子下来,那些果子滚得满地都是。她一手拎着罗裙,一手将滚落在各处的果子一个一个地揣进兜里。 刚想捡起另一个果子时,她看到在树桩旁,一只兔子正在那里撅着嘴巴闻着掉落在地上的果子。 这是柳笙第一次在这片林子里看到兔子。惊喜之余,她想到的是,今天终于可以加餐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准备抓住它的时候,那小兔子动了动耳朵,一溜烟儿就逃走了。 柳笙又锲而不舍地跟过去,兔子窸窣而过,就钻进了茂盛的灌木丛,她提了裙子,又拨开灌木钻过去。 只见那小兔子正坐在一堆落叶上,柳笙离它近在咫尺。 她奋力往前一扑。 哪只那堆落叶之下竟是一个斜陡坡。 她只觉得脚下一空,一下子天旋地转,身体沿着陡坡急速翻滚而下。 兔子嗖地窜逃而走,红彤彤地果子滚落了一地。 日落西斜。 天边的霞光染红了一层层的积云,不时有白鹭鸶鸟从天边高鸣掠过。 孤临望着那片斜阳,眉头蹙地越来越紧。 他握紧拳头又松开,然后又握紧,不时偏头望向洞外那条石路。 忽然洞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孤临眼眸倏地抬起,望向洞外:“王妃?” 无人应答。 一只鹭鸶鸟从洞外飞过,原是那只鹭鸶从石子上走过发出了声响。 他又低垂了眼睛,五指慢慢紧握。他旁边的玄色长衫还被随意地放在一旁,略微褶皱的痕迹显示着昨夜它盖在女子身上入眠。 天暗下来了,霞光也渐渐淡了。 孤临支起自己的上半身,一点一点地挪动出洞外。 他虽有惊人的愈合能力,但他伤了筋骨不过三天之期。腿部更是一点力量都没有,随着他上半身的挪动,拉扯到他的双腿,只觉得剧痛无比。 但他恍若未觉,仍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 他的心里,有什么一直牵动着他,让他焦躁难安,放不下心。 不知他前进了多久,只是后来,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一路而来身后留下了擦伤伤口的血迹,而然他已全然顾全不得。 直到,那一抹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放松下来的,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额间已经渗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看到女子奔跑向他,看到她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的面前,看到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去了何处。”他听到自己淡淡的声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言语中带了担忧的情绪。 他看到女子怯怯地抬起了手,手里抓着一只兔子。 他又听到她细若蚊吟的支吾声:“这里的兔子好生狡猾,我抓了它好久。每次我一接近它它就逃走了,结果我不小心踩空,滚下了一个斜坡,过了许久才醒过来,之后又迷了路……”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第一眼看到的孤临,他的眼神冷得可怕。 她又晃了晃手里的兔子:“好在最后还是让我逮到这小东西了,我们今天能吃点好的了。” 她在他面前蹲下身,伸手抬起他的两只手臂,将它们环住自己:“我背你回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个姿势,就像是孤临从身后拥住了她。他的手触到她散在身前的长发,发丝从他指缝间穿过,分外柔软。 岩洞外,支起了一个火堆。 那只历经了千难万险的小兔子已经被处理干净,并且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柳笙看着燃烧着的火光,怔怔出神。 焰火的那一头,孤临的目光一直落在女子清瘦的脸上。火光晃动,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吃吧。”一只兔腿递到了柳笙的面前。 她正欲接手,刚碰到就烫地她“嘶”了一声,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 孤临顺手就低头轻轻吹着那只兔腿,直到他觉得已经不再烫手,又递到她的面前。 柳笙看着孤临这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不由怔愣。 孤临似乎也意识到了,递到她面前的手慢慢的收回。柳笙急忙拉住,接过了他手里的兔腿。 “谢谢。”她朝他笑了笑,“我没有想到,孤临你看上去好像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挺会照顾人的。” 孤临右手握拳捂在嘴边轻咳了几声。 “吃吧。”孤临说道。 “好久没有吃到肉了,感觉现在我肚子里全是那酸果子留下来的酸水儿。”她砸吧了下嘴巴,“这肉虽然淡了点,不过很好吃!” 夜幕渐渐低垂。 孤临说道:“天暗下来了,我们得把这里的火堆扑灭了,以免吸引豺狼过来。” 柳笙点了点头,伸手去拿架在上面的兔肉,却撞上同样伸手的孤林的手。 两人的指尖相触,有点微凉。未等柳笙缩手,孤临已经先一步缩回了手。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言。 柳笙有些尴尬地捂了捂自己的脸,却在手指触及右脸的皮肤之时,摸到有一条略硬的触感,甚至有些疼痛。 那分明是一条蜈蚣状的伤疤蜿蜒在她的右脸上。 她这才忆起,之前落英山顶遇袭之时,漫天的羽箭落下来,那时顿感右脸刺痛,覆上时已是满手鲜血。 这几日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也没有细细装扮过自己,更是才发现脸上落了疤。 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脸上的疤痕,心里有些隐隐地疼。她这是……毁容了吗? 孤临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他为男儿身,身上刀疤不计其数,但他却也知道,面容对女子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半晌只得低声对她说道:“会好的。” 柳笙苦笑道:“原来这几天,你一直看着我这样的一张脸,我竟一直浑然不知,这张脸……很触目惊心吧。” 她伸手覆上疤痕,落寞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女子的落寞之态似乎刺痛了他的心,他有些急迫地开口说道:“不是的,你……” 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孤临还未说完的话被吞没在风声中—— 他看到女子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眼神里闪着惊喜的光芒,那种甚至不用隐藏的惊喜,溢余而出。 而那里,一个白衣轻衫的身影,正逆着满天霞光负手而来。 不是的。 你……很美。 这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应该再也不会有机会说了。 他看到女子水绿色的轻纱从他眼前掠过,他看到她拎着裙摆跑向那个踩着霞光而来的身影。 他发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向那一抹绿色的轻纱伸出了手。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孤临冷笑一声。 他知道,至此之后,他的生命中,再不会有这一抹绿色了。 柳笙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满头青丝在她的身后肆虐飞舞,她看到那个身影,一如与他初见之时,天地万载,也不过一个你。 未等她站定在他的面前,来人已经大手一揽,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咫尺之间,她听到了他沉稳的呼吸声。 “阿笙,你受苦了。” 那一刻,一直慌乱着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柳笙没有推开他,只任由他紧紧抱着。她闭上了眼睛,调整了姿势,将脸靠在他的胸口。 “苏颐……”她轻轻低吟。 “可有受伤?”他问道。 柳笙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我没有受伤,但是孤临受伤了,受了很严重的伤,他都是为了保护我,你能为他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医者来为他诊治吗?” 苏颐柔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将她抬起的头重新按回怀里,五指掌在柳笙的后脑勺,又从头顶慢慢抚到她的背。 “我知道。让我再抱一会儿你。” 苏颐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让她觉得,他们仿佛真的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辗转再见,故剑情深。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生死,柳笙本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苏颐了,她以为十里湖畔那一夜,便是辞别了。 “你又清瘦不少,我应该早些找到你。”苏颐低沉道。 后来她才知道,苏颐动用了百十余人用粗绳编织了云梯,才进入这个四面环山的腹地。 “从落英山那么高的直瀑跳下来,能留着一条小命已是万幸了。林间没有海味珍馐,我和孤临不过摘些树上的酸果子吃了几天,瘦了也是应当。”柳笙顿了顿,“这不,今天刚捉回来一只野兔,刚烤完吃了。” “你何故如此……” 柳笙知道,他指的是她从崖上跃下之事。她抿了抿嘴唇,却也没有说什么。 她听到苏颐温柔缱绻的嗓音从头顶响起:“好在,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