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穿越之后的这个身体可谓是弱不禁风,不盈一握。 虽说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肉,但起码身强体壮,曾经扛着一个大矿泉水瓶走到五楼不带喘气儿的。而如今,她背着孤临,竟都直不起腰来。 她抓着孤临的两个胳膊在她身前交叉,又把腰弯的低低的,将重心放在自己的身上,得以让孤临的脚离开地面。 没走几步,感觉自己的骨头咔吱咔吱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额头冒汗,气喘吁吁。她甚至不能算是在走,只是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 她调笑道,“可累死我了,孤临你唱首歌给我听听不?也好让我们路途不那么单调。”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其实柳笙本就是说着玩的,见孤临没有什么反应,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静默了片刻,身后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不懂音律。” 柳笙笑道,“我与你说着玩的,我只是有点闷。” 又是良久无言。 正当柳笙无聊地想再跟孤临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的低低的哼唱声。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梁双燕归……” 柳笙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孤临唱歌。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到孤临会真的唱歌给她听。 “真好听。”她赞叹道。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曲意婉转悠长,倒像是首女儿唱的曲儿。 “这是我娘亲教我唱的。”孤临说道。 柳笙只知道孤临是苏颐的近侍,却不知他的家庭和身世,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娘亲应该唱歌很好听吧。” 只听见孤临低低说道,“我娘亲是温县嗓子最美的女子,她会唱很多曲子。那些年战乱不断,狄人每每进犯,都会让温县的百姓惶恐不安,那时我还年幼,听见屋外惨叫不绝,只是怕的哭个不停,我娘亲就会唱这首曲子给我听,只要听到娘亲唱的曲子,我就会安静下来,不再感到害怕了。” “虽说现在仍为乱世,但现在陵央也算是有一方安宁了,你和你娘亲也能过过安逸的日子了。” “我娘亲她在战乱中去了。”孤临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柳笙却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置于她身前的手臂,以示慰藉。 孤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与她说这些。从来,他都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也不屑于向任何人倾诉自己。只是这一次,他似乎感觉不太一样了。 周遭花草随风隐隐而动,不远处白色鹭鸶不时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叫声,展翅过后落下片片白羽。 不过半里之地,柳笙足足从天亮走到了天黑。 在他们寻到壁缝中的岩洞之时,天已渐渐昏暗下来,直到最后一抹光亮也被消散。 落英山的树林变得幽深起来。 他们找到的这个岩洞入口稍窄,但里面却宽敞的很,是葫芦状的天然岩洞,因此柳笙不过找了三五块大岩石板就将洞口堵住了。 岩洞中地面很潮湿,二月的夜晚寒气逼人。 他们一直未来得及处理身上湿透的衣裳,在阴湿的岩洞中,格外冰冷刺骨。 然而柳笙已然顾全不得,她轻轻地将孤临放下,让他靠着一面岩壁,继而自己疲惫地瘫倒在地,也顾不上湿冷的衣服,便阖上眼睛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咳嗽了一声醒来,洞内从岩石的缝隙中照进了些许月光,昏暗的洞中依稀能够视物。 她一动,只觉身上有什么滑落,细看时才发现是一件玄色的长衣盖在她的身上,她不由看向孤临那处,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眸望向她。 柳笙正欲道谢,却听到岩洞外此起彼伏的嘶叫声。 是豺狼的声音。 她警觉地望向洞口的方向,手上不由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衣裳。 “我们现在很安全。”孤临似是看出她的惧怕,淡淡说道。 “嗯。”柳笙低声道,她拢了拢盖上身上的衣袍,身体往衣袍里缩了缩。初春的夜晚,任然渗着丝丝凉意,被打湿的衣衫在阴冷的岩洞里让她感觉到刺骨的冰冷。 “我现在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一个好好的元夕之夜,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活了下来,却不知道胡濂他现在如何了,不知他有没有逃脱那些黑衣人之手。”柳笙闷闷道。她现在脑海中依然残留着落英山顶数不尽的箭雨和胡濂在刀光剑影之中的身影。 孤临道,“胡濂统帅三军,身经百战,那些黑衣人虽个个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但胡濂对付他们应是绰绰有余。” 柳笙闻言点了点头,但心中仍然慌乱不已。她又问道,“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已无碍了。”孤临的眼神沉了沉,“只是我怕我这双腿……往日里痊愈了,也恐不再有昔日的敏捷了。我便无格再做殿下的近侍,时刻护他周全了。” “不会的,你的腿伤一定能恢复的很好。至于苏颐,他肯定还是很喜欢你啊,又怎会至此就做不了他的近侍呢。” “那些无用之人,就会被淘汰掉,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如此,这便是我生存的世界中的法则。”孤临抬起眼眸,月光从岩缝中透进光来,他的一半脸隐在黑暗中。 “你……”柳笙欲言又止。 “在我很小的时候,殿下曾对我有一饭之恩。”孤临说道,“那年兵荒马乱之时,我跟我娘在颠沛流离的逃难之路上,瘟疫肆虐,没有食物,我们几乎快要饿死。我偷拿了馒头摊贩的一个白馒头偷偷揣在兜里,可是被发现了,我已经忘了他们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我依旧记得那些人的拳脚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很疼很疼……” “你小时候,过得很辛苦……” 孤临又兀自说道,“但是我也清晰地记得,那时殿下乘着辇轿而过。他那时候也不过孩童模样,却已有体恤民间冷暖疾苦之意。他怜悯我们母子二人,替我买下了那个馒头,又赠了我一锭纹银。那些王孙贵胄,哪里会看一眼我们这些生活地如同蝼蚁一般的人啊,可是殿下不同,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只要有机会,只要殿下需要我,一定为他肝脑涂地。” 柳笙听得有些揪心,她皱了眉又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娘还是在那场瘟疫中去了。我活着唯一的念想,就是报那一饭之恩。” 孤临的眼神沉了下来,“想要回报殿下,只有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我在同郢门跪了七天七夜,我想要成为暗卫。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成为殿下的近侍。可在成为暗卫之前,我需要成为活人蛊。” 同郢门。 “同郢门?”柳笙隐约觉得这应该是很可怕的东西,她问道,“活人蛊又是什么?” “同郢门极擅炼蛊之术,其中活人蛊又极负盛名。他们会用活人蛊选出一个蛊王,训练成暗卫,交付于王孙贵胄间,以便差遣。” 他又道,“我们一共有百余人,都被关在一个漏斗形的崖谷里,在那里我们互相残杀,没有情感,没有交流,只有想尽办法杀掉其他人才能活下来,直到这个活人蛊中只留下一个人。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人,便是这个活人蛊的蛊王。” 柳笙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试探地问出口,“你是最后活下来的蛊王?” “十个日日夜夜,我一直在那个崖谷杀人,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不再是人了,我仿佛是一个杀人工具。可是我不杀掉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杀我。我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我的身上、手上全部都是血,我不知道我的身上染了多少人的血,那些血让我看不清自己……可是最后,我还是活了下来。” 孤临轻笑一声,“至此,我每天习武,一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为出色的暗卫。终于有朝一日,能成为殿下可用之人。” 柳笙望着他,半晌未说出一句话。 原来,他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缘。原来,他这一生从一片血海里走出来。原来,她所不知道的还有那么多。 这个夜晚,柳笙只记得耳边豺狼的嘶鸣声和孤林狠绝的眸光,久久挥之不去。 翌日。柳笙费力地搬开堵在洞口的岩石,外面的阳光轰然倾泻在她的脸上。 她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温暖的阳光,又对里面的孤林笑了一笑,说道,“饿了一天了,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吃的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崖底丛林茂盛,柳笙找了很久,却也只见到一些果子。 她打了些许树上的果子下来,用罗裙兜了些回来。 那些果子红彤彤地诱人无比,一咬上去汁水充沛,只是酸涩无比,对于不喜欢吃酸的柳笙来说,真的不怎么样。 不过除了这些酸果子,他们也确是没有其他的食物了。 她和孤临就这样靠着这些酸果子,渡过了两天。 烈日当空,已是晌午。 柳笙喂了孤临一些水喝,又准备出去摘点果子。 刚准备出发,孤临忽然叫她。 “水流湍急,务必小心。” 柳笙回头,笑道,“我知道。” “等等。”又没走出几步,孤临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柳笙疑惑回头看他。 孤临蹙了眉,深深凝望她,半晌才说道,“一定要在日入之前回来。” 柳笙一愣,随即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紧紧望着绿罗裙的女子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这一次不知怎的,他的心里一直突突地跳着。 有那么一刻,他想冲过去拉住那个远去的身影,让她不要离开。 他抿紧了嘴唇,捶在身侧的手渐渐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