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落英山在一片灯火相映和笙歌鼎沸中变得俞渐迷离。 苏颐离开后,柳笙在灯市漫无目的地闲逛,她尝试和孤临说些什么,但孤临似乎对她视若无睹,面对她有意无意的搭话也恍若未闻,一直面无表情地跟在她的身后,不发一言。 喧闹的街道,渐渐也变得乏味起来。 柳笙沿着十里湖畔一路而上,微风徐徐,周遭的树木盈盈而动。越走灯火愈发稀少,却有一分别致的宁静。 放眼望去,湖面上波光粼粼,不远处便是灯会的繁闹,星星点点地灯火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柳笙吹着夜晚有些凉意的风,深吸了一口气。 在微凉的夜风中,一点昏黄的火光在柳笙的眼前缓缓飞动,待她细看时,才发现是一只带着一对鞘翅小虫子。 在灯火阑珊的湖畔边,这点微弱的光芒分外耀目,那忽明忽暗的黄色仿佛是坠落的繁星一点。 现在这个季节,居然会有萤火虫,太不可思议了。 它在柳笙眼前盘旋,她只觉这小东西美丽绝伦。她情不自禁地向这只小虫子伸出手,“这里居然有萤火虫……” 还未等她触碰到那只荧光的小虫子,她的手腕便被抓住了。 “不能碰。”孤临淡漠地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柳笙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只见孤临继续说道,“这是火蝽,若是碰到会被它灼伤。这种虫子最好嗜血。” 这长相如同萤火虫般好看的小虫子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柳笙瑟缩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腕仍被孤临紧握在手中。 孤临倏地放开手,转身看向火蝽飞舞的方向,“火蝽有两个尖钩会刺入皮肤,吮食血液,一旦被它们的尖刺勾住,很难脱离开来。火蝽一般都会出现在聚集着死人的血腥之地,比如乱葬岗。” “那这里,为何会出现这种虫子?” 话一出口,柳笙便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难道,这里有死人。 柳笙在孤临冷峻的眸子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的脸色凝重起来,问道,“我们要不要报官?或者我们直接去告诉苏颐?”她又想了想,“不对,我们不能凭着一只火蝽就如此笃定,我们都没有看见尸体,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遇害了。” “王妃,你该回客栈休息了。”孤临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柳笙微微皱眉,“可是……” “王妃,请。”孤临淡淡开口,语气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决。他一袭黑衣站定在她的面前,周身冷厉的气息让柳笙不敢再多辩驳,她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正欲迈开步伐之时,一声女人凄惨的呜咽声让柳笙停滞了步伐,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浓密繁茂的树林,那声音便是从树林中黑暗的那头传来。 柳笙紧张地看向孤临,迟疑了半晌,问道,“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孤临停住步伐,淡漠开口,“没有。” 正在这时,只听见树林黑暗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还未待柳笙看清声音来源,瞬息之间孤临已将她护在了身后。 待柳笙反应过来之时,孤临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锋利的羽箭。 树林的黑暗处一阵窸窣声,柳笙下意识地抓紧了孤临的衣角,孤临双眸紧紧的盯着那片黑暗之处,浑身冷冽之气似乎将周围温度降到了冰点。 紧接着,一双布满伤痕的手出现在他们眼前,继而是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她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体似是被利器所伤已经皮开肉绽,那一道道伤口还渗着血。 柳笙被着实吓了一跳,那女人伸出手发出,张了张皲裂的嘴唇,发出微弱的求救声,“救,救我……” 虽然那女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但是她尖细的小脸上一双秋水眸子楚楚动人,依稀能分辨出她应该生的清秀别致,柳笙上前扶起她,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柳笙的手臂,“今日元夕我本和我的两个姊妹同行赏灯游玩,却不想在林中看到了几个蒙面之人运送着一辆马车,但是我们并未看清,却被发现遭到了追杀,我的两个姊妹都已在乱箭之下而亡,我更是死里逃生……” “蒙面人?” 还未来得及问清缘由,第二只羽箭又从树林那头窜出,直面而来。 孤临拔剑而出,将羽箭劈落,低喝道,“有脚步声过来了,你们快走。” 柳笙赶紧搭起那女子的一只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支撑着她,刚走出几步,只听见孤临剑锋一挥,沉声道,“来人绝非寻常之辈,脚步之快令人意想不到。” 孤临的声音缥缈在空中,“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一个剑刃直直逼向了柳笙二人,瞬息之间孤临已将利剑抵挡,那蒙面之人飞身一跃避开孤临的攻击,孤临挥剑步步紧逼,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蒙面人隐隐落了下风。 未来得及给孤林松懈的机会,顷刻间那树林之中又跃出十来个黑衣蒙面之人。 孤临暗道不妙,纵身跃到柳笙二人前方,厉声道,“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可是孤临,你势单力薄……我不能抛下你啊!” 孤临嘴角勾起,“这么多年来,无数的杀伐屠戮,明刀暗箭,对我来说早已习惯了,你大可勿忧我性命。” “我答应了公子,要保护好你。” 风轻轻卷起细沙飞散在空中,朦胧了孤临的身影。 “我等你平安回来。”柳笙清淡的声音响起,风沙又起,声音又被吹散。 孤临的身形似乎一怔,但来不及过多犹豫,又深入了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柳笙咬咬牙,圈起那满身是血的女子往十里湖下游的集市跑去,但是归路却又窜出了两个黑衣人,不得已调转方向,往那边黑暗的树林奔跑而去。 树林的那头,是一条官道。不乏有运送物资的军队和往来的客商、王孙贵胄的车辇等。 柳笙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仿佛一直有脚步声紧追不舍,直到她扑倒在官道上的一行辇轿之前,她颤巍巍地努力让自己站起来。 马车门打开了,柳笙看向马车内,马车内的男人也正抬眸看她。 一时间,柳笙的眼眶有点湿润,“胡濂……” 胡濂箭步走到柳笙面前,脸色凝重,他目光扫过柳笙旁边气息奄奄的女人,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柳笙向他道明了缘由,她现在已经惊惧万分,也不知是否将事情的经过都讲清楚了。她祈求道,“孤临他仍身陷囹圄,求你援手相救……” 柳笙后来才知,胡濂今日乃是赴当朝钟太傅之约,邀于清心楼小酌。 胡濂将气息微弱的女子留在了马车内吩咐了人照料,又带上了一行人前往十里湖。 但是在他们赶到时,却发现刚刚激战的地方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任何尸骸,只是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柳笙环顾四周,甚至拨开了附近了灌木丛,却仍未发现孤临的身影。 “看了我们来晚了一步了。”胡濂沉声道。 “明明孤临在这里与那些人交锋许久,为何这里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孤临也不见了踪影。” “看来是有人故意不想让我们找到他们,只是你看这地上的沙土……”胡濂蹲下身来捧起一抷沙土,说道,“,十里湖的沙土常年被湖水浸润,理应柔软泥泞,但是这些沙土却松软无比,似有松动的痕迹,像是有人特意翻动过,大抵是为了掩饰了地上留下的痕迹和血迹。” 柳笙的眉皱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人,刚才我们所救的女子说她是因为看到他们运送的马车才惹祸上身,却不知那群人又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犹如芒刺在背,一刻都静不下来,着急说道,“现在孤临也不知道行踪,我怕他已经落入了那群黑衣人之手。” “跟着这些被翻动过的痕迹向周边寻找,可能会有线索。”胡濂抬手挥了挥手,他的部属立即依照他的眼色行动,搜罗起地上的蛛丝马迹。 沿着那些不太明显的痕迹,一路搜寻至树林深处,不远处惊鸟四起,树丛微动,有一行蒙面黑衣人押着一辆马车从林中的小径中疾步而行,马车的后面则运着好几箱子,那些箱子皆用铁链横竖交织,捆地严严实实。 “是那些人!”柳笙紧张起来,柳笙不安地看向胡濂,他示意地向她点了点头。 胡濂一摆手他的十余士卒便拔剑而起,一跃而上,将黑衣人和马车团团围住。 黑衣人各个身手不凡,一番激战后竟突出重重包围,驱着马车一路狂奔,马的嘶鸣声响彻夜晚。胡濂的士卒紧追其后,终于将那行黑衣人逼停在落英山顶。 落英山的最高处,有一万丈瀑布飞流直下,似有气吞山河之象。 眼看已无退路,黑衣人拔剑而出,与胡濂的士卒展开了厮杀,一时间刀剑声四起,在一片枪声刀影之中,胡濂一方竟渐渐不敌,一时间尸横遍野。 胡濂双眉紧蹙,纵身而起,进入那片血雨中厮杀起来。 柳笙看见不断有人倒下,哀嚎声四起,那一幕幕的触目惊心,她的脚下仿佛坠了千万寒铁让她动弹不得。她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那种硝烟四起,血肉横飞的画面,她以为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却没有想到,这一幕幕竟会离她这么近,并且就发生在她的身边。 明明,她才刚吃了一碗香甜的乳糖圆子。明明,她才刚同苏颐在十里湖畔放好河灯。 那热闹繁华的场面仿佛还在眼前,现在却已然消失殆尽,只留下满目疮痍。 瞬息之间,柳笙只看见寒光一闪,一把利剑就向柳笙挥来。 柳笙攥住衣裙,惊恐地紧闭了眼睛,半晌,仍未见刀锋落下,只觉得身旁掠过一阵清冷的风,柔软的衣袂随风而起轻轻拂过她的攥紧的手指。 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抬眸一个人倨傲冷冽的身影站定在她的跟前。他的身影笼罩着她,从破绽开的玄衣上可见伤痕累累。 孤临赤手空拳握着那柄利刃,鲜血已经从骨节分明的手指肿不断渗出,但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一个用力将那人手中的剑夺出,反手一挥,刀锋划过黑衣人的脖颈,顿时便仰面倒于血泊之中。 “孤临……” 孤临转过身来望着她,柳笙亦抬头看他,目光交织,一时无言。 再抬眸时,她的眼里已经滑下了两行清泪。 他的手上仍渗着鲜血,慢慢滴落下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