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也在马车的颠簸中酣然入睡,睡梦中依稀听见人声鼎沸,锣鼓声声。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苏颐正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她刚才给他披上的氅衣也盖回到了自己身上。 “你醒了。”苏颐伸手帮她捋了捋散在脸旁的发丝。 “这是到哪了?” 苏颐抬手掀开柳笙一侧的布帘,目光落向窗外,低声道,“我们到落英山脚的集市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金光璀璨,道路旁万盏彩灯熠熠生辉,花灯焰火让人目不暇接。 道路上人头攒动,沿街更是有各种杂耍,热闹非凡。 其中一束着布衣露出圆滚滚的肚皮的男子,在人群的围观下,拿起一碗浊酒一饮而尽,拍了拍肚子又扎好马步,一翻运气之后仰面朝天,只见一五六米长的火龙从他口中喷出。 在一片焰火中,欢呼掌声顿时不绝于耳。 柳笙也看呆了眼,在马车内拍手叫好。 身旁的苏颐嗤笑一声,柔声道,“阿笙可是喜欢?要不要下了马车去看一看,元夕夜晚的集市确是热闹非凡。” “不用去见你那位故人吗?”柳笙有些犹豫。 苏颐笑了笑,“不急。” 下了马车,柳笙才感觉真真实实地融入了这场节日狂欢,乐音的喧闹声振聋发聩,周围的酒肆茶坊亦是灯火通明。 “二位相公,何不坐下来吃碗乳糖圆子再行作乐呢?”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中年男人笑吟吟地走向他们,已经微微泛白的头发利落地用布缎子束紧,用案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吃食。 “乳糖圆子?”柳笙闻言接过,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她舀起一勺咬了一口,入口软滑,里面的甜香的汁馅溢满口腔,这味道竟像极了以前在家吃的汤圆。 柳笙竟牵动起思乡的情绪,不由神情黯淡下来。 “怎么了?”苏颐看出她的情绪,问道。 柳笙摇了摇头,又牵起嘴角笑道,“真好吃。” 听到柳笙的赞许,那中年男人眉开眼笑,“元夕之时怎么能不来碗乳糖圆子呢,这圆子里的讲究也是大着呢,一碗乳糖圆子,寓意团团圆圆,若是公子和姑娘吃了这碗乳糖圆子,那就是鸾凤和鸣,举案齐眉,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柳笙被他说的有点羞怯,她瞄了一眼旁边的苏颐,只见他置若罔闻,面色不改,正不疾不徐地吃着。 这时,一位衣着千水裙,笑靥如花的女子嬉笑着沿着青石阶走到湖边,满脸娇羞地将一个河灯轻轻置于水面,水波涟漪,河灯缓缓飘流而去,成为湖中众多星星点点的一笔。 女子又娇羞地转身看着立于他身后的男子,那男人大手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给她乳糖圆子的店家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对恩爱男女,感叹道,“传闻以前男女相爱又无法互诉衷肠,所以他们就在元夕团圆之日放一盏河灯,写上心仪之人的名字,祈求河神能将自己的爱慕之意和思念之情通过潺潺的流水送给他们的心上人。至此之后,每年的元夕,不乏有男男女女通过河灯寄托情谊。” 说道这里,店家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是老了玩不了这些年轻人的玩意了,只是两位相公怎么不去放一放这河灯呢?” 柳笙看向苏颐,只见他也正抬眸看她,苏颐温和地笑了笑道:“阿笙可想去放河灯?” “一个人放河灯很无聊。” 苏颐道,“我陪你一同去放。” 柳笙眨巴着圆眼睛,开心地点了点头,笑道,“你等我一下。” 苏颐看着远远跑去的女子,墨色的眸子里深如幽潭。片刻之后,只见柳笙高举着一个小小的锦鲤灯,清澈的嗓音穿透层层的人群。 “苏……”柳笙意识到不妥,又改了口,“公子,你说这个河灯好不好看?” “甚好。”苏颐微微颔首,笑着走过来。柳笙询问那卖河灯的老伯可否借用一下纸笔,老人回身指了指身后的老木桌,桌上搁了几只墨笔。 待看到苏颐时,愣了愣,不禁嘟囔道:“现在的年轻人怎的生的愈发俊俏了。” 柳笙闻言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拿着桌上的墨笔在红色的锦鲤上一笔一划地写上了一个名字。 柳笙又取了老木桌上燃着的蜡烛点上灯芯,将红色的锦鲤灯缓缓推入河中。 十里湖畔的放灯人愈发得多,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摇摇晃晃,那一盏红色的锦鲤灯终于在几次摇摆不定后安安稳稳地驶向湖中央。 柳笙伫立于湖畔,望向满池的河灯,忽然哀叹道:“这满池的河灯若是有我的一盏便好了。” “那方才的锦鲤灯?”苏颐挑眉轻笑。 “那是放与你的。” 四周放河灯的喧哗声似乎在一刹那间静了,墨色的长发肆意,月白色的长衫凌舞于风中。苏颐安静地望着脸颊泛着薄红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温暖的笑容。 他望向十里湖的一方岸边,向柳笙示意。柳笙循他的视眼望去,蓦然惊愕。一盏莲花河灯飘于河面,宛如一朵素白的莲花盛开于十里湖的的中央。 烛影摇曳,隐约看见,灯瓣上写着字:愿阿笙平安喜乐。 柳笙惊喜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放的?” 苏颐失笑,“方才你写锦鲤灯的时候。” 柳笙哑然,她竟丝毫没有察觉苏颐也放了一盏河灯,刚才她写字的时候的确心无旁骛,十分认真,她想起之前苏颐说她将他的名字写错了,并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了一个“颐”字,而惹得她羞赧万分。 天上繁星点点,映衬着水中灯火零星的十里湖。清亮的月光洒在湖面,映衬着女子的笑脸,苏颐望着那盈盈的绿色,眸色忽而深了几分,一瞬之间又恢复到往常的温润如玉。 忽然一个黑影一跃而下,又稳稳地立在了他们二人面前,正是刚才在不知何时就不见踪影的孤临。 他走近苏颐,低声恭敬道,“公子,亥时已到。” 苏颐点了点头,又转身对柳笙轻声说道,“我得去见一见我那位故人了,你且先跟着孤临四处逛逛,若是累了就去客栈先歇息,不必等我。” 柳笙看了一眼孤临,“好。” 十里湖畔,林间小筑。 路铺两旁载满了成片成片的白色雏菊,嫩黄的花蕊倘着露,沾湿了墨发男子月牙白的衣衫。 苏颐止住脚步,凌空一跃,还未听见落地声,人便已稳稳地立于阁楼之上。 楼内未点灯,月光透进小小的阁楼内,只见一个红衣男子撑着额头躺在软塌上,他的脸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他殷红的嘴唇,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此人虽为男人却邪魅异常。 “我还以为苏颐殿下只顾着跟那小女子寻欢作乐,忘记了我这个老朋友。”红衣男子薄唇轻启,余音袅袅。他慵懒地从榻上起身,狭长的眼睛轻轻挑起,望向立于眼前的墨发男子。 苏颐恍若未闻,沉声道,“说你该说的,子穆。” 红衣男子仰头长笑一声,“苏颐,你可不要这么严肃,咱们都这么许久没见了,我也只想跟你多聊几句。” 他缓缓踱步到苏颐面前,嘴角噙着笑意,“我还在想今日怎么苏颐殿下还带了一个女人前来。” 他笃定地反问道,“你是故意将我的信交给她看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苏颐风轻云淡的开口说道,“我只在乎我的棋局是否在我的掌控中走下奕,如何能在博弈棋高一着。” 一袭红衣翻飞间,子穆轻笑,手执琉璃玉杯,斟了一杯清酒,半晌才缓缓道:“苏颐啊苏颐,你还是老样子。方才我看你与那小女子怜我怜卿,恩爱非常,我还以为,你已经另结新欢,喜欢上了那绿罗裙的小美人儿……” 子穆又笑了一笑,“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的事情,你无需过问。” “不过我听说,你那王妃近日来性情大变,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你可得留心一些了。”子穆的语气冷了一些。 “她确是有点不太一样了。”苏颐顿了顿,“她不止性格大变,那日我安排了一道枣膳,她竟觉得酸涩难忍无法入口。后来我竟发现,她更是不会骑射之术了,甚至开始对我问起苏桢之事。” “你可有疑心?”子穆问道。 苏颐清隽的双眉紧了紧,说道,“昨日我试探过她,但我发现,她的胸口确有一道箭伤,那是当时她为救我而留,哪怕再高明的易容高手是断仿不出一模一样的疤痕的。” “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你那王妃似有蹊跷。”子穆又饮了一盏清酒,漫不经心道,“三十死士已经准备妥当了,不过……你当真不心疼那美人儿?” 苏颐拂袖一挥,刹那疾风四起,杯中的清酒泛起层层涟漪,苏颐抬眸,眼神已是一片冷意,“子穆,今天你的话太多了。” 月色映衬着红衣少年妖媚的眸子,修长的手指执着透明的琉璃玉杯,缓缓道,“我还有一言,恐怕你听后会很希望我的话再多一点。” 苏颐侧身斜睨看他,“何事?” 子穆的唇角有意无意地勾起一抹笑意,“你一直寻找的檀氏女子,有线索了。” 苏颐墨黑的眸子倏地睁大,再看时只见他已经飞身一跃到红衣男子面前,猎鹰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声音略有颤抖地吐出四个字,“你……说什么?” “在江南仁安的一个小郡,有一浣衣老妪哼唱着你心心念念的那阙小令,仔细过问那老妪,说是一妙龄女子教她唱的……” “那她现在在哪儿?” 子穆见苏颐闫肃之样,紧接着说道,“老妪说,那女子在溪边哼唱完后就抱着琴离去了,她亦不知那女子去了何处。” 苏颐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执起桌上的琉璃玉杯,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他的眸子垂了下来,黯然地望着倾洒在地上的月光。 风吹云动,大片的云层将皎月遮住,天渐渐昏暗下来,直到最后一抹光亮也被消散。 子穆淡淡开口,“我会派人在仁安周边寻找。苏颐,你应该庆幸,起码现在能确定,她还活着。” 夜色无边,远处的十里湖畔,依旧燃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一盏盏的河灯似乎还亮着,却又像是已经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