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笙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他的样子。 昨夜,她莫名其妙被人追杀,似乎……是他救了自己。 他一挥宽大的衣袖,立马便有一行宫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呈着东西进来。 “赏——双鸾碎玉步摇一副,镂花长簪两副,点翠珠钗一副,西域锦缎十匹,金丝缎盒十件……” 柳笙看着侍女们络绎不绝地呈上来又退下,片刻之间,桌上就已经摆满了东西,有首饰,服饰,银两,把玩……各式各样的玩意儿看的她眼花缭乱,她满腹狐疑地瞄了一眼他,他这是在干嘛。 “阿笙,你可喜欢。”他的手指慢慢划过陈列着的首饰,停在一支兰花珠钗上,拿起仔细地插在她的发髻上,并伸手理了理她的发丝,兀自说道:“很美。” “你这是?”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你不是因为圣上赏赐了我两个侍妾而赌气离家出走吗?我想哄你,喜欢吗?” 柳笙顺手一推,“我不要。” “不喜欢?” “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闻言,低低的笑起来。 他握住了柳笙的手腕,往身前一拉,俯身看着她,“阿笙,你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她的手腕在他的掌握之下,灼热地让她想要逃开,柳笙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审视着她,让她不敢看他。她撇开头,又迅速瞄了一眼身侧的男人,只见一袭白衣和散在身前长长的青丝。 是啊,我本就不是你口中唤的阿笙。 她该告诉他吗?他会信吗?只怕这里的人都会以为她胡言乱语罢了。若是有人真的信了,会把她当成试验品绑起来供人研究吗?想到这里,柳笙瑟缩了一下,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要带我回家,你可知道怎么回上海吗?” “我是你夫君,恭王府便是你的家。”手腕的力道紧了紧,“你还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是我想告诉你,你的这些话,还有那些珍玩,你都给错人了。”柳笙顺势抽离他的手,转头不再看他。 我早晚会离开的,假扮其他人身份的游戏也早晚会结束。 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了她许久,大有些道不明的意味。 良久,他轻声说道,“你好生休息。” 说完便拂袖离去,她看着他的身影在层层纱幔中隐去,不由怔愣出神,她与他第二次见面便这样不欢而散了。 柳笙遣走了所有的宫人,紧闭苑门,一个人坐在房间呆呆出神。 这间宽大的屋子里,仅剩下柳笙一人,孤独和无助铺天盖地地翻涌而来,侵袭她的全身,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滑下来,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她似乎听到有人敲门,但她已自顾不暇,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敲门声也在她的哭声中慢慢停止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接受这里的一切,她又是否承担地起这些人一声声的“王妃”。她似乎接手了这位“王妃”的全部,从今以后,她是否都要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 她的爸爸妈妈该怎么办,没有来得及道别,他们现在一定很担心。而且,等她回去,她应该也已经被公司辞退了吧。 柳笙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任凭宫人们怎么敲门,她都恍若未闻,饭菜数次呈上却又都被一一遣下了。 夜幕低垂又朝阳升起,柳笙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度过了几天。 她瞥见日前那人拿来的满桌的珍玩,只觉有些郁闷,便想将这些不该属于自己的宝物收起来,等她离去之时物归原主,这些都本该属于真正的“王妃”。 她环顾四周,只见一雕花书门柜,立于桌案旁边。 柳笙起身打开柜门,里面放着几幅字画,分别都精心地装裱过了。她有些好奇地打开卷轴,是一副精妙绝伦的丹青,画中女子手持团扇,神情悠闲,娇态万千,竟像极了自己的模样。 难道是那个他们口中长得跟自己很像的王妃? 她的目光慢慢下移,有一诗题于画上。 芳华初成妆,良驹过芙蕖;君妾了无意,相思不可弃。 诗尾落款,苏颐。 苏颐。 柳笙的眼眸倏地睁大,那个奇怪的男人,让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男人,她清晰地记得,他的名字叫苏桢。他说,让她救他。如果她找到了苏桢,也许就可以回去了。 苏桢,苏颐。 何其相像的两个名字! 他们二人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画卷,打开房门便对着守于门外的棠红问道,“这画是谁画的?” 棠红看了一眼,恭敬道,“这是殿下为王妃所作。” “殿下可是叫……苏颐?” 面对柳笙的询问,棠红似乎很疑惑,但还是回答了。 “是的,王妃。” 柳笙内心无比激动,她该早些问他名字的。她现在就想问问他认不认识苏桢,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线索。 “苏颐,他现在在哪儿呢?” “今日胡濂少将拜访,殿下正于盛宪殿议事。” 胡濂少将,这个名字很是熟悉,柳笙思索片刻,依稀记得之前在那个雪夜,追杀她的獐头鼠目男人所言他是在胡濂的手下办事,也是传闻被她抛弃的那人。 柳笙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故作镇定,“棠红,带我去盛宪殿。” 棠红面露为难之色,“但殿下正……” “快!”柳笙低喝一声,她的耐心已被消磨殆尽。若不是她不知道盛宪殿于何处,恐怕现在的她早已飞奔而去。 这厉声的言语吓了棠红一个哆嗦,“是……” 这一路,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无暇顾及四周的美景,直到她跟着棠红来到一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外,才回过神来。 柳笙走近,瞧见殿门半开着,里面有谈话的声音,她鬼使神差地凑近想探知一二。 殿内金碧辉煌,八面玲珑,一派恢弘富丽,庄严肃穆。 交椅上端坐一人,面如冠玉之美,眉似远山,薄唇略显清逸。一袭白衣锦袍无比清逸精致。那人手中把玩着一枚青莲色的玉玦,眼中仿若傲视万物。 那人正是苏颐。 席下一青衣男子身材魁梧,面色凝重。 “恭王殿下,关于晋城之战,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人应该便是他们所说的胡濂少将了。 胡濂又补充道,“关于王妃……臣毕竟是无心之失,若知道她是王妃,臣下是万万不敢僭越的……” 苏颐墨眉微挑,说道,“少将说笑了,你我谈论的是晋城一站,何故提到王妃?少将言外之意是说我私仇公报了?” 他轻笑道,苏颐沿着青莲玉玦的纹理慢慢抚摸着,目光一直流连在玉玦之上。 “当初少将花前柳下,狄人来犯,你不战而降,晋城不攻自破,你可知,你是何等重罪?如今圣上只是将你撤职,已是仁心。” 胡濂面露难色,又道,“如今陵央虽为太平,但边疆战事依旧不断,其实唯有一个仁字能信服天下。我撤兵是乃是因为狄人应允永不再犯,并年年上供,眼下晋城岁没了,实则我们是赢了一局啊。晋城疆土窄小,贫瘠不堪,失一小城,却能赢得人心!此事能让狄人知晓圣上仁心,假以时日便会归顺我陵央啊!臣下总能功过相抵吧!” “如此说来,少将可是苦心了。不过少将这片赤诚之心,应该上圣上表明,何故与我说来。” 胡濂眼神飘忽,有些支吾,“恭王殿下,臣下都是一心向您,跟了殿下这些日子,我一直忠心不二,现殿下代为处理朝政,地位赫赫,若是有您开口……” “对了,胡卿。”苏颐漫不经心地问道,“听闻您派人把手了帝都城门,驱赶乞人,也禁乞人入城,可有此事?” “是的。当值邻国拜访,臣下以为,阳城乃陵央的帝都,一国的头颅,若阳城风气不正,不就让邻国觉得我陵央国衰败不振?臣下边在那日暂时让乞人回避了,以显我陵央昌盛之态。” 只见苏颐抬起头,视线从玉玦上移开,眼神凌厉,“方才少将说当以‘仁’治天下,狄人屡次进犯,贪不知足,少将都说要以仁心对待。对狄人尚且至此,何以对乞人却如此剥肤椎髓,难道乞人就不是陵央的子民?不必以仁心对待?” 苏颐手中紧握玉玦的力道渐渐加重,继续说道,“少将所言前后矛盾,是否有失偏颇?您是如您所说为了陵央呢……还是,为了您的自己呢? 殿内霎时暗潮汹涌,胡濂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哐啷!”一声清脆的碎裂的声音在空气都似凝固的殿内异常清晰,那青莲玉玦竟破碎于苏颐手中,他修长而富张力的手缓缓打开,残玉从手中滑落,撒了一地。 胡濂当即跪倒在地。 苏颐缓缓说道,“这玉玦是我小时候父皇赠予我的,他夸本王字写的好于是赏了这玉,我一直十分爱惜。就像胡濂少将征战沙场功不可没,于是圣上给了少将权和势。今日我一不小心把玉弄碎了,着实可惜。但愿,少将可不要像本王一样不小心。” 苏颐眼中是从未见过的阴沉狠绝,让人不寒而栗,“这玉碎了就碎了,本王就是再爱惜也不会贪恋一块破的玉,本王会寻一块新的,更好的玉。” “怎么跪下了?少将请起。”苏颐似是才发现胡濂跪拜之姿,敛起了神色,语气又变得轻佻起来,仿佛那一瞬间的狠厉只是错觉。 他慵懒地倚在交椅上,伸手抚了抚额头,说道,“本王也累了,你便退下吧。” 柳笙正好撞见推门而出的胡濂,两人眼神对视,胡濂看到她似是有些诧异,不自觉地抬手,正想说些什么,但立即意识到殿内之人,只得对她躬身作揖,拂袖离开了。 柳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正出神,殿内就传来苏颐的声音,“阿笙,你进来吧。” 她这才回过神来,推门而进。 苏颐正略显疲惫地靠在交椅上,微阖着眼,身后几缕青丝垂到了眼前。 “阿笙。”苏颐叫她,语气轻缓地说道,“过来。” 柳笙看向他,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侧的坐垫。 蓦地,柳笙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他这是……让她坐在他的旁边? 见她没有动作,苏颐又唤了她一声。他的凌厉的视线牢牢锁住她,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无处遁行。 柳笙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硬着头皮着他身侧坐下。 “听下人说,你在闹绝食?”苏颐问道。 绝食? 哦,好像他们端来的饭菜都被她遣下去了。 就在柳笙正想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苏颐的身体忽然逼近了她,两手撑着交椅的手柄,俯身细细审视着她。 他柔声道,“阿笙,这几天,你都在闹什么脾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