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中国上海。 那个由钢筋水泥修砌出来的繁华都市,男人头上喷着发胶脖子打着领带出入写字楼,女人穿着短裙手上拎着各种名牌的新款包穿梭在霓虹的街道。 只是,这种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生活并不属于柳笙。 柳笙和父母住在一排低矮的弄堂里,那里已经很陈旧了,却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里也许不繁华,每到冬季,冷风都会穿过合不严实的窗户偷偷跑进屋里来,冻得人发抖,但是却十分温馨。 每当日落西斜,弄堂里都会有阿爷阿婆出来乘凉聊天,他们或是儿孙承欢膝下,或是子女一蹴而就,不论什么,他们脸上都有着满足充实的笑容,他们身边有人陪伴着,有人挂念着。 她喜欢坐在一边听他们的家长里短,听到有趣的事会跟着笑。 这一天,柳笙又起床晚了。看着闹钟的指针,她差点跳起来,披了衣服拿起包就往门外跑,“妈!我来不及了,我上班去了!” “一天天的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诶,吃了早饭再走,我今天做了你最爱的糯米糍!” “不吃了不吃了,给我留着,我晚上下班回来吃!”柳笙对着屋内的母亲说道,蹬上鞋子匆忙离开。 当时的柳笙不知道,她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份糯米糍了。 屋外已是冰天雪地了,今年的这场雪下得格外得久。 柳笙在穿过那些七拐八拐的弄堂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阵阵慌乱,心里突突地跳着。 想快点走出去,脚步不觉加快了,渐渐开始奔跑起来,耳边风声在飞快的倒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直至眼前闪过一大片白光,半露的红日格外灿烂刺眼。 她的脚步慢慢地停下了,她看着前方,周围是从未有过的静,她仿佛能听到娇红的花瓣落在水面上荡起的层层涟漪相触的声音。 一个男人正靠在那棵繁密的红树旁,那是棵不知有着多少年岁的凤凰木,枝桠向四处张扬伸展,满树的红叶犹如坠落在凡尘的红云。 而那个男人,正站在那朵娇艳的红云下,阖着眼站在柔软的风中。 一头长如直瀑的黑发垂在身侧,发丝在身前随着风轻轻拂动着,那黑的妖艳的青丝似是触碰到了她身体里跳动的心脏,让她觉得那颗心前所未有的滚烫。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地睁开眼,缠绕上她的目光,渐渐地嘴角勾起。 你来了。 他的嘴唇朱红如火,那笑容就像是开得过分娇媚的花朵儿。 柳笙鬼使神差地慢慢走向他,她看着他,他亦目光柔软地凝视着她。看着那样的目光,竟让她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你来了。”男子开口,“我等你很久了。” 柳笙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谁?为什么等我,你认识我?” 他点了点头:“我自然认识你,并且你对在下有一命之恩,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就是为了等一位故友,如今看来,这位友人已经来了。” “你等的友人不会就是我吧?”话一出口,柳笙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清了清嗓子问道,“请问,你如何称呼?” 他静默了片刻,缓缓答道:“苏桢,是我的名字。” “苏桢?”柳笙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我从未认识过一个叫苏桢的人,也从未见过你,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对你有一命之恩的不是我。” 柳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这么多。而且,她上班快迟到了。 按理来说,应该是无视他然后潇洒得拂袖而去,给他一个背影,但似乎与他聊天的感觉也不算太坏。 那个自称为苏桢的男人立在一袭盛大的花雨中,一身繁花,美得不可方物,他的神情浮上一层哀伤。 “世间万物皆是有因有果,循环往复,千年万年都不会改变。”他眸色深了深,“但如今,我要打破这因果。若是历史重来一次,那便能改变这种因果了。” 柳笙听得云里雾里,不禁笑道:“你在开玩笑?你说你是一缕魂魄,那我怎么看见你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柳笙伸手,指尖却穿过了那人的身体,像摸到了一团雾,她的手僵硬在那里。 苏桢并未作答,缓缓垂下了眼帘,“我希望你能帮我。” 她倏地缩回手,“暂且不提你说的是真是假,且说你说的你要打破因果循环,可我哪有那个本事,我们每个人都是依附着时间在进行着,时间过去便自然而然成为历史,谁也不能逆天而为。” “逆天又如何,如今千年之后我的魂魄能在这里便是最好的答案。” 柳笙一时语塞,于是问道:“先不管是否能逆天而行,我倒是很好奇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怎么打破因果?” “我需要你回到过去,救我。”他开口,声音就像是从远方飘渺而来。 柳笙不由抓了抓领口,脑袋缩了缩,讪讪开口,“救你?只怕是我想帮也帮不了你……” 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粉墨不施的,如今要让她挽救一个人的生命。那关乎性命的事,她自然知道至关重要,马虎不得,在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男人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看向身后一族覆着一簇团团如火的杏花,花瓣落在俄白的宽袖上就似绣在那片绸缎上浑然天成的花式。 他的面容浮上一层道不明的落寞,兀自说道,“我不甘心,我好恨。我直到我的尸骨腐烂,我也一直存着这份执念,才会幻化成这一缕魂魄,经历千年,才等到你。” 柳笙听不懂,只当他在喃喃自语罢了。 “求你。”苏桢说道,他的发丝舞动,眼眸变得深邃,“我等不到磅礴岁月一轮又一轮地往复,我怕我这一次错过,就要再等一个千年。我,请求你。” 那一刻,好似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刺入她的心中。 喉咙中喑哑地说不出话,只听见在错乱的风声中,她说,好。 他的声音轻渺,又被风吹散。 苦等千年的寂寞,如今终是要结束了。 “可是,我该如何救你?”柳笙问道。 不对,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柳笙拍了拍脑袋,她这是怎么了,居然真的相信这些怪力乱神,这世上真的有穿梭时空的入口,人真的能够逆天而行改变历史吗,她忍不住说道:“好了好了,咱们不玩了,你就别再打趣了我,我不想再跟你耗时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穿梭时空的办法。我要走了,我上班要迟到了,再见。” 柳笙步伐一转正欲离开,只听见身后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我并非妄言,你如若不信,大可过来好好看看这棵凤凰木,答案就在这上面。” 柳笙脚步一滞,迟疑地转过头。 那一簇簇在风中开得正妖艳的红花无比清晰、盛大。 柳笙迈开脚步,她不知道,就是这一步,迈向了连接着此世与彼世的大门…… 她只感觉像有一道电流窜入了她的身体,那一瞬没有任何的知觉,好似自己的身体坠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飞速地下沉坠落,周围一切都变得寂静虚无。她看着铺天盖地的白色,瞳孔不断缩小,缩小……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被四周的白色吞噬的时候,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白色的雪,一望无垠。 雪花漫天飞舞着,夹着呼啸的寒风,让她瑟瑟发抖。 “好冷。” 她放眼望去,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大雪的覆盖中,只见巍峨的城墙,古色古香的排屋……这里本应该是一条深长的弄堂,怎么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一切都变成了另一番光景。 柳笙的耳朵嗡嗡得响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又不可思议。 苏桢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个跟她谈话的男人,他说他叫苏桢。 她目光环视四周,早已不见那个男人的声影,仿佛她遇到那个男人还有他们之间的谈话都是她自己的臆想。 “苏桢!苏桢!你在哪?你还在吗?”她朝四周大喊。 风吹动树叶沙沙轻响,没有苏桢的回应。 柳笙心里暗想不妙,那个叫苏桢的男人神乎地说了那么多,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她懊恼地一拍额头,枉费自己还是个读了十几年书的知识分子,居然连这样拙劣的伎俩都会被骗,这个苏桢就是个骗子! 不过这个地方又是哪里,莫不是那人使了什么障眼法?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可能是在一个山坡上,不远处是茂密的树林和高矮不一的灌木丛。那些星星点点地灯火似乎离她很远,房屋整齐地匍匐在山下。 柳笙心想她是不是该去山下的人家问问,自己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办法可以回上海,她心里有一个念头,自己好像已经离上海很远很远了。 正当她想着,依稀听见在山下传来许多的马蹄声,似乎有很多人,很多马匹,而且正往她这边奔来。 柳笙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惊得她手一抖,来不及多想,她只想离开这里。 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能被这群骑着马的人找到。 想要逃离这里,朝山顶跑去,却发现脚步那么沉重,每一步都深深地陷进雪地里,而且自己的身体仿佛格外虚弱,没走几步就已经喘气不止,颤巍巍地像是要摔倒。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看来回去之后要好好锻炼身体了。”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柳笙却已经再也走不动了,风雪刮在她的脸上,生生地疼,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大人!我们找到她了!就在前面!” 身后忽然有一男声叫喝到,柳笙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吁——”马蹄声在她的身后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