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里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渐渐模糊、缩、黯淡,他没有辩驳,无需辩驳。
他在那一刻突然感到一种倾囊而出后的荒凉,尝到了陆峻鸣那句“光明正大”的分量。
脱口而出那两个字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保护陆峻鸣强大的条件反射越过理性、一触即发。他僵作一团的模样如瞧见一夜之间白了头的自己,哑口无言的对峙,分分秒秒都拷打着她的心。
无数个夜晚,只要一回头,他修长结实的身影总在。或近或远、形影不离,早已与她融为一体。而此刻,她是真的捅死了自己的影子。
她离开的时候跑地很急,怕被罪恶反扑而上吞噬干净。
直到管理员扯着嗓子喊着“还有人吗?锁门了啊!”
他才魂归附体,揉了揉眼睛,寻着楼梯的方向。才走两步,脑子里又浮出她在黑暗的巷里狂奔的背影。
霎时咬着牙,使劲捶了两拳大腿,躬起上身,掌根深深地按入眼窝,无声地抽噎了好一会儿。
急喘了口气,扬起脸,加快步伐朝着夜夜行径的路奔去了。
米红梅自顺利带出了六个清华、五个北大的学生后,就跟年级组提了要求,要缓上一段时间,近两年都不再带高三毕业班了。
工作和生活难以两全的纠结在她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好在女儿还算争气,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自主招生的入场券,不用和千军万马再挤独木桥。可丈夫因此和她置下的气却让家庭里长期漂浮着一种淡淡的火药味。
她本就不是逢迎拍马的人,几番和丈夫解释后彼此心里仍有或长或短的刺,她便也不再强求了。
顺着年级组安排了班主任一职,便索性从市中心的洋房搬到学校的教师宿舍来住。夜里忙过备课就开始读书弹琴、焚香烹茶,日子过得惬意。
米红梅起得早,早餐用的素,全是屋里简单的食材。出门弯过一个坡后就是通往教学楼的大道,恰在转弯时,和从诗墙绕过来的卫澜差点面碰面撞到。
卫澜惊了一大跳,赶忙往后退了好几步,慌乱地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挤出僵硬的笑容,主动打着招呼:“米老师,早啊!”
米红梅也没料到这个点竟会碰到学生,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依旧端着那副庄重沉稳的架子,含颚微微点零头。
两人从三角地带的两边汇入,脚下便只剩下一条道,谁要假装绕道而行都会显得心虚,自然就得并肩相向而校
卫澜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米红梅,心里没底,恨不得有筋斗云。
“那么早就来教室了,早饭吃了没?”米红梅扶了扶眼镜,率先打破沉寂。
卫澜“嗯”了一声:“在家吃过了。”
米红梅领先半个身子,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麻布袋子,敞着口,皱巴巴的课本和参考书的尾部露了出来。
卫澜瞥了一眼,脑子里忍不住浮想联翩,勾勒起她在台灯下恬静地备着课的模样。
“张叠山算是的新人,之前我是不太了解的。但你能赢了和老杜的赌局,高分上了百人榜,由此可见,他在教学上是有两把刷子的。有机会,可以深入交流下。”米红梅自顾自怜地着,面上不温不火。
卫澜已完全感受到她字里行间里的优越感,是以一个前辈的身份来打量着张叠山,心里又冒出一丝丝对张叠山的同情来。原来不仅仅是学生之间,就连老师之间也同样面临着残酷、尖锐的竞争。
“昨晚你的交流发言不错,经验和体会自然是真挚无疑的。但实际上峻鸣没少给你提供帮助,对吧?”
卫澜刷得红了脸,为自己昨日一心想要掩饰私家笔记本的事,而对陆峻鸣的帮助只字不提,功劳全拢在自己身上了。这会儿米红梅公开提及,才强烈意识到不妥,只能垂着头以表默认。
“峻鸣这孩子,我是很喜欢的。成绩优异、赋极高、懂得分寸,整个年级口碑都极高,所以日后他保送清华我是一点不担心的。”米红梅脸上晕开一抹红霞,慈母般柔和的神色。
卫澜摸不透她的目的,话全噎在喉头,堵得满满的,脑子里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随时准备迎接考验。
两人几乎是并排上了阶梯,绕进教学楼的,米红梅忽而转过头,直视着卫澜:“卫澜,想必通过这一两个月的体验,你也感受到了我们班和你原来的班完全不一样。
读书这事个人努力重要,环境也很重要,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家长打破脑袋想把子女塞我们班了。”
卫澜低眉顺眼地连连点着头,心翼翼地保持着和米红梅之间半个胳膊的距离,生怕一个不心冲撞了她。
“无论如何,你既到了我们班,不管以前是什么样子,跟哪些人厮混,我都不问。往后可就得心里有竿秤,该亲近谁、疏远谁,多少把个分寸。
我常跟我女儿女孩子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名声干净清亮更重要。万万不要受苍蝇叮咬,也莫要成为苍蝇蚊子。我希望你能和峻鸣能共学共进,三年学成,都有个好去处。”
米红梅的话像沾了辣椒水的鞭子,光化日地抽在卫澜脸上,打得光洁的脸蛋,一道道红、一圈圈白,宛如寒冬腊月里的大萝卜。
好在熬得住冻,也经得住煮,内里烂了心面上却还是清清爽爽、结结实实的娃子。
卫澜陪着笑脸,全程目送米红梅进了办公室,立马回身大步冲回教室,跟斗牛场放出来的野兽无二,横冲直撞,差点撞翻了好张桌上累着的书城。
“哐当”一声,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摸出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往抽屉里“啪嗒”挥手一扔,响声震得整张桌子都颤栗着。
教室里零星散落着埋头念书的人纷纷侧目来望,她倒索性豁出去了,拉起长脸靠在椅背上,让他们看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