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还在使劲儿叫嚣的膀胱这会儿忽然消停了，宋濂不急着去厕所，伸手打开客厅的灯，拿起扔在矮茶几上的烟盒，说：“睡不着，抽根烟。”

“关灯，浪费电。”梁磊没回头，低沉的声音从小阳台飘过来。

宋濂点了根烟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和梁磊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宋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两人沉默地抽着烟，到梁磊吐了烟屁股，要从烟盒里新拿出来一根时，宋濂挡住他的手，说：“磊哥，你都快成烟囱了。平时你又不爱抽烟，忽然抽这么凶要得肺病的，再说抽烟就和喝酒一样除了花钱屁用没有。你要是心里难受，还不如跟我说说话。”

梁磊的两块苹果肌向上提拉着嘴角摆出一个非常无力且短暂的笑容，然后躲开宋濂的爪子，固执地掏出烟点燃。他深吸一口，轻声说：“我没啥好难受的，就是有时候觉着我活得没劲儿得很。”

“哥，你怎么了？”梁磊没头没脑的一句把宋濂吓了一大跳，他伸手搭在了梁磊肩膀上，急声问。

“你别紧张，我又不自杀。”梁磊笑着摇摇头，他躲开宋濂的手，身体往旁边错开一段距离，说，“我以前总想着芳芳要好好学习，读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不用干脏活累活儿，被人叫声老师。宋濂，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芳芳临近高考的时候，梁磊就跟宋濂说过他给他妹的这个人生规划。宋濂当时问过咋就那么喜欢穿白大褂搞研究的，难道电视剧里高档办公楼里的白领就不好吗？梁磊笑着摇头没解释，他现在反问起宋濂，宋濂当然是也只能摇头，等着他自己说。

“我以前在粤州一家大药企的食堂做小工，我每天看着那些老师心里羡慕得不行，夜里躺床上都在想我要是能考大学，肯定可以跟他们一样拿着烧杯试管，而不是成天蹲小黑屋里削土豆。”梁磊长叹了口气，接着说，“所以芳芳考上大药学院的时候我特别高兴，想着我妹妹能圆我一个梦想，可结果呢？芳芳说她压根不喜欢做实验。”

“磊哥。”宋濂灭了手里的烟，他又要上前，却被梁磊抬手阻止。他侧过身揉了下眼睛说：“我周日的时候去超市看了次芳芳，她不知道，我就远远地看着她站在满架子酸奶前边卖货，缺少聚光灯后整个人也没那么光彩了，和那天台上像两个人。我看着她，心里其实怪难受的。”

“芳芳说她的人生她做主，这话也桑榆说过，我知道她们说的都对。”梁磊弹掉烟灰，目光空洞地落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轻声地问了句，“我的人生呢？我活得算什么呢？”

酸涩哽住喉咙，宋濂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梁磊了，他甚至在一瞬间有种梁芳芳简直不是个玩意儿的想法，她哥为了她上学为了给她阿妈治病把自己的人生都搭进去了，她怎么就不能顺着她哥哥的心意来呢？

“我一开始有点埋怨芳芳，但这几天我自己想想也想通了。怨不得她，我是家里的老大，我不去打工养家，难道让妹妹去吗？要怪也只能怪我命不好。”梁磊把烟头碾灭在旧罐头盒做的简易烟灰缸里，朝宋濂抬了下下巴，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来做说客的，这几天神经兮兮的，憋得够呛吧。行了，不用浪费口水了。我供着芳芳上大学，阿妈阿爸以前的嘱咐我也都做到了，我问心无愧，以后我不拦着她，她的人生她说了算。”

梁磊说完走进屋里，这个套一里屋给了宋濂，他睡在外面的客厅。宋濂看着梁磊躺在折叠床上，也跟着进来，顺手关上门。

“别关门，太热了。”梁磊轻声说。

“哥，夜风吹人容易着凉，你要热开空调吧。”宋濂说着低头在矮茶几上摸索。

“费电。”梁磊嘟哝了一声，他拖着轻微的鼻音，“你赶紧去厕所，然后睡觉，别在屋里晃荡了。”

宋濂从卫生间出来后看着梁磊好一会儿才回到里屋，躺在床上彻彻底底地失眠了。他现在冷静了一些，不觉得梁芳芳是没良心，芳芳和桑榆说得的的确确没问题，宋濂也认同“谁的人生就该是谁说了算”，可这心里就是无比心疼梁磊，一想起来浑身都难受，他觉得磊哥这前二十五年实在是太苦了。

一晚上没睡着，宋濂天一亮就直接跑到大把桑榆和梁芳芳叫了出来，原原本本地把晚上的对话转述给了两个姑娘。

桑榆听得一时也没了声音，听到完整的关于梁磊的事儿，她忽然心里有些慌了，从前理直气壮的“我的人生我做主”原来对别人是那么残忍的一件事儿。

“我不会把我哥扔下来的。”梁芳芳红着眼睛说，“以前我哥带着我，现在我也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