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宙一晚上没睡好。 白天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一个巨大的噩梦,使他辗转难眠。梁杰和卢小山发出均匀的鼾声,此起彼伏。于文宙不禁想到:如果今天下午没有遇到那个教官,自己是不是也和两名室友一样正在享受甜蜜的梦乡?然而,一切都变了,刘云鹤通知了几个同学?有没有走漏风声?他究竟逃出校园没有?自己会不会被牵扯进去?一个个问题折磨着于文宙,他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好像这样一来自己内心就能好受些。就这样,天从漆黑到慢慢变亮,最后太阳升起来了。 一晚上没睡觉的于文宙和往日一样,起床,整理内务,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去操场做徒手体操。刚到操场,于文宙就看到周围山头和十字路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他意识到情况果然不对,赶紧四处张望,乞求不要看到刘云鹤的身影。当然,他没看到,这使于文宙稍稍安心了些,尽管也不能完全确定好友已经逃出,但也算吃了半颗定心丸。清点人数后,各区队长高声叫喊起来:“共产DANG员一律站出来,其余的在原地不动。”于文宙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动弹。他们又叫了几次,还是没有动静。于文宙猜测,可能昨天刘云鹤已经通知全了,他们都已经逃走了吧。但是,一个区队长又说:“如果不自动站出来,就点名叫你们出来了,还是自动站出来好,没有什么,不要害怕。”这句话说完,在于文宙视线范围内,陆陆续续走出了二十几个同学,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共产DANG员。他不禁暗暗吃惊:居然有那么多不认识、不知道的同学已经是共产DANG了。等各区队长发现不再有人出来后,马上派人把这些同学押走了。 虽然于文宙是堂堂正正的国民党,但他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了,四周的同学也大致一样,有些人吓得脸白的跟鬼一样,还有的直哆嗦,已经完全没有军人的样子了。 随后,剩下的同学一批批被带进禁闭室。有人在里面讲话:“今天奉校长命令清洗党员,你们不要怕,你们只要安心学习,遵守纪律就可以了。”说话的时候,底下鸦雀无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清晨的恐怖结束后,同学们直接被赶回了寝室。于文宙看到面色凝重的梁杰,和不知所措的卢小山前后抵达,久久无语。梁杰先开了口:“据我最后估计,光我们第二队就有几十个人站出来了,加上不敢站出来的,估计超过了一百多个。”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卢小山显然被吓坏了,不停地重复着。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开始清洗?”于文宙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梁杰和卢小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这天开始,于文宙明显感到,同学们都比以前沉默了。以往,虽然学习训练非常艰苦,但同学们还是比较乐观、开朗的。这次事件之后,大家都小心谨慎起来,生怕犯什么错误,出什么纰漏。一番打听后,他终于确信刘云鹤已经成功逃出了黄埔军校。至于现在去了哪儿,那就谁都不知道了。于文宙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的好兄弟能平安找到属于他的组织。 惊魂未定的于文宙熬到了七月份,随着同学们一起搬到了南京。至于为什么去南京,于文宙只是听同学说,现在国民党分成了汪兆铭派和蒋中正派,去南京,等于就是跟着校长走,反正是集体行动,于文宙服从命令就行了。临行前,他请假去见了曹岚,问她准备怎么办,曹岚当然脱口而出,说要跟着自己去南京,可是这次于文宙不能和曹岚一起同行了,他不放心曹岚一个人从广州跑到南京去,心里一直发愁。曹岚勇敢地对他说:“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就安心随同学们去吧。” “那你到南京之后,我去哪里找你呢?实在不行,你就先回老家吧。我么这次去南京,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毕业了,到时候我是留在南京,还是被分配到别的地方,谁也说不好。你这次去南京的话,说不定也是个临时落脚点,只添麻烦,何必呢?”出于关心,于文宙这样说道。 曹岚露出倔强的表情:“不,这次出来,我就跟家里人说了,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怎么能撇下一个人回去呢?” 既然曹太太都这么表态了,于文宙也只能依她去了。两个人说好,等曹岚在南京安定了,就去军校找于文宙。反正都要毕业了,军校也不可能赶曹岚走。不过这个方案也是冒风险的,万一出个三长两短,两个人在南京互相找不着也是有可能的。最后,于文宙告诉曹岚: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自己,就乖乖的先回老家去。曹岚同意了。 步兵科从黄埔搬到南京后,其实离毕业也很近了,军校同学们对于学习、训练与考试,也大多报以应付的姿态,更多的是揣测未来的去向及分配。同学传言,在四期前,校长蒋中正经常找同学谈话,但到了自己这期,因为他忙着北伐及其他政治活动,所以在学校待的少了,很少有同学被叫去谈话。不知道这次临毕业分配了,是不是有机会和这个校长来一次“亲密接触”。 很遗憾,他们想太多了。此时的蒋中正校长正为各种事情忙的焦头烂额,这些“亲爱的”同学们的的确确是没时间来亲自过问了。第一个找于文宙谈话的是孙沛生,他是军校的特别官佐。孙官佐先跟于文宙拉了拉家常,表示自己也是浙江人,这让于文宙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孙沛生表示,最近南京会开一个特别培训班,吸收一些黄埔毕业生,进行进一步的培养,特别培训班时长半年到一年左右,毕业后可能直接分配到连级干部。孙官佐眉飞色舞地说:“你想,你们现在毕业,分配到部队的话都是排级干部,这排长、副排长可是亲临第一线的,稍有不慎,就……”他用手抹了抹脖子,“如果你来这个特别培训班,出来就是连长或者副连长,那你的起点就和同学们不一样了。”说完,他“美滋滋”地看着于文宙,等着他的答复。 由于事出突然,于文宙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说:“这是否还有考虑的时间?” 见于文宙在犹豫,孙官佐有点不快:“你最好赶紧拿定主意,这个培训班可不是谁都能读的,要不是看你也是浙江老乡……”他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不过感觉可能不太礼貌,就戛然而止了。 这可是决定于文宙人生命运的一次选择,他的脑子运转的实在太快,反而导致自己觉得晕乎乎的了。看着面前孙沛生急切的眼神,他只好赌了一把:“我愿意。” “好!”孙官佐打了个响指:“到时候会有别人来找你的,我先把你的名字记好,到时候你就说你已经报名参加特别培训班了。”看到他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于文宙也不知道这个选择赌对了没有。 回到寝室,于文宙把这事告诉了梁杰和卢小山,他们觉得很惊讶,因为到现在还没人找过他们谈话。卢小山羡慕地看着于文宙:“特别培训班,好厉害的样子,一定是你在学校表现好,他们才叫你去的。” 尽管于文宙严重怀疑这一点,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临近毕业,教育长方鼎英一个个找同学谈话,安排毕业分配的事情。轮到于文宙时,他把孙沛生叫自己报名特别培训班的事情告诉了方鼎英。方鼎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盯着于文宙问:“你知道这个班是干嘛的吗?” “说实话,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个班是我们毕业后的一个进修班,读完之后可能能分到连级职务。如果这属实的话,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在受人尊敬的教育长面前,于文宙一五一十地说了大实话。 一向以沉稳示人的方鼎英突然笑了。 “你进去就知道了,我只能提示你一点,注意你同学的籍贯。” “哦,我听说了,孙长官当时跟我说,说……因为我是浙江人?” 方鼎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难道是,难道是……”于文宙有点恍然大悟了,是不是校长也是浙江人,所以想扶植一些自己的同乡亲信? 于文宙没有说出来,他用渴求的眼光看着方鼎英,方鼎英似是非是地说道:“即是,也不是。” 即是,也不是。于文宙拿捏着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一时半会儿没能领会。教育长等了一会儿,最后说:“那就把你分配到特别培训班了,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没有了,谢谢教育长对我们的教导和栽培。” 走出办公室,于文宙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觉得如释重负,他想赶紧回寝室,问问梁杰和卢小山分配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