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之去的时候,裴康没走,嵇绍和陈安之刚到。看见他们,陈初之明白,陈偕找她,应是与裴康带来的斗笠女有关。若她没有猜错,陈偕已经知道美人计出自她口。或许,这其中还有需要她出力的地方。 陈初之不着急问,只乖巧地与众人见礼,唤父亲、兄长、裴先生……嵇先生。 陈偕微笑,“阿初来了?”随后,自端坐的苇席上站起,信步到众人面前,解释说:“诸君乃我陈偕信任之人,此番与董弗谋天下,没有诸君的帮助不可能成功。因而自作主张地请了诸位,但我还是要问一句,可有人不愿?” 说完,为防止首鼠两端,陈偕又道:“大可放宽心,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不会因此为难诸位。” 众人听了,没有迟疑,皆朗声以证清白,“吾等愿为主公分忧,死且不惧!” 连陈初之都不禁屏住呼吸。 陈偕转而笑道:“如此就请诸君先瞧一位美人。”说着,他拍了拍手,之前与裴康一起进来的斗笠女便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她遮了脸,众人最先注意到她的身材。扶风弱柳,这是陈初之对她的第一印象。而后再观其特征,肩若削成,胸若峦山,腰如流纨素,纤纤做细步。是个美人,陈初之腹诽,并且从发育上看与自己年纪相仿。 陈初之瞧了一眼,便去观察在场几位男子的反应。嵇绍与陈安之最为平静,无波无澜地,大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气势。反是陈偕与裴康一副啧啧称奇的样子,饶有兴味地来回盯着看。陈偕,陈初之还能理解,裴康就……他不是一路与她同行的吗?怎么还没看够? 这时,斗笠女朝着众人盈盈一拜,同时摘下面上的遮挡。 她没有表情。但仅是如此,足以颠倒众生。陈初之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貌若天仙?抑或倾国倾城?只明白,她能与自己平分秋色,甚至,在某些方面,她已出己右。她的眉宇间有一股凛凛的正气,让她看起来清净纯洁,而婀娜多姿的身材又难掩妩媚妖娆。她似乎是个矛盾体,可矛盾撞击在一起塑造了无与伦比的气质与韵味。 然后,她笑了,先是摄人魂魄的。这一笑,让她摒却多余的清纯,变得撩人。就连嵇绍与陈安之都不禁看得挪不开眼。接着,她抿了抿唇,收敛溢出的媚态,显得格外娇俏可爱。若说这个动作是委屈,那她可以说是楚楚可怜了。但若说是无辜,则在可怜里增添几分顽皮。 能通过一两个细微的动作变化改变自身特质,是远离风尘数十年的陈初之再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陈初之为此感到庆幸,也为斗笠女感到悲哀。她沉吟片刻,笑与之攀谈道:“这位女郎生得真好看,不知是谁,叫什么名字?” 斗笠女闻言浅笑,“贱妾阿鸾,贵女可唤我鸾娘。” 自称贱妾吗?陈初之想,她的身份大概与当初的自己类似。 而陈偕等人在听陈初之与鸾娘的交谈后,逐渐反应过来。陈偕介绍道:“这位鸾娘乃江东挽君坊舞姬,因才年满十五,未曾扬名。她的爹娘丧乱于多年前的董弗乱洛阳之中,她恨董弗。往后,我欲收她为义女,取名陈鸾之,对外则称她为王夫人所生,稍长于初之。” 嫡长女,这个身份可比陈初之前世尊贵得多。 陈初之没说话。陈安之询问:“父亲准备何时让董弗与谢混见到她?” “八月中秋吧。”裴康提议,“那日天子会在宫中设宴,主公可与赵大人商议,让鸾娘一舞成名。” 陈偕望嵇绍:“文显觉得如何?” “可行。” 陈初之插话,“既然牵扯上赵大人,父亲何不让鸾姬的身份更有价值些?” “哦?阿初想如何?” “让赵大人与鸾姬有亲缘。众人皆知赵大人乃天子心腹,若是能通过鸾姬拉拢到他,董弗与谢混应该更积极。” 闻言,陈偕抬眸,望陈初之惊艳:“我们阿初这几年真是越来越聪明。” 陈初之笑。陈偕确定,“八月十五,成败在此一举。”转而,又吩咐陈初之,“剩下的这两个月,阿初你多教她些礼仪,带她结实京中名门。” “诺。” …… 自书房出来,陈安之与嵇绍忙着去坊间散布消息。鸾姬跟陈初之往内院走,裴康陪同。裴康问陈初之,“你与谢混的婚期定下了?” 陈初之轻嗯,犹疑地望了鸾姬一眼,说道:“若是你们再不回来,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贵为谢氏陈夫人了。” “这个名姓倒不错。”裴康知她对谢混没好感,玩笑道:“想凉侯一世英名,与你也算门当户对。” 陈初之瞋他,“若没有徐氏,我会考虑。” 毕竟,谢混是她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她如此想着,裴康却徒然有种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瞬间,面色不大好,嘟囔:“那你的品味下降挺多,从嵇绍到谢混,实乃由天入地。” “不知先生把自己定位于何?”蓦地,鸾姬发问。她本身的性子一点也不胆怯,反而比寻常女子更放得开些。 听她这么问,裴康竟难得语噎。他真是说自己是天也不好,是地也不好。陈初之见状扬笑,附和:“鸾姬的问题我也想知道。” 裴康没好气,“自是比天地还高的存在。” “是吗?”鸾姬状若无意地反问了声,而后奇怪地看陈初之,不解道:“为何唤我为‘姬’?” 从来,别人都是唤她鸾娘的。她也告诉过陈初之。 陈初之则笑:“鸾姬不是显得年轻与端庄吗?”尽管,最真实的理由是,她感同身受地觉得她们这样的人更需要得到尊重。 谁知,鸾姬盯着她事不相关地接了句:“女郎的容貌也很美吧?” 陈初之错愕,鸾姬又道:“我看的出来,你的妆画是在故意扮丑。挽君坊有太多这样的女子,她们都以为如此可以遮掩自己的美色,但只要眼光稍老辣,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 “不过,你很幸运,生为贵女,不会接触到有那样眼光的人。” 鸾姬的话令陈初之失神,她是真的好日子过多了吗?很多残忍与无奈的事情,都无法敏锐地想起。 陈初之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疑惑询问:“为什么要答应来长安?” 鸾姬笑了,既不妩媚,亦非纯真,坚定而决绝地回答:“我想为死去的爹娘报仇,顺便做些有利江山社稷的事情。我的命和你们的比起来半分也不值钱,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可是做成了这件事,至少我无愧于天地。” 她的心胸远比陈初之的开阔。 陈初之望而生愧,鸾姬看她眼神变化,自谦道:“其实我没有说得那么伟大,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借此脱身教坊,等事成后来去自由。” 这曾经也是陈初之的愿望。陈初之扬笑,“你已经比我们很多人都了不起了。” 裴康无奈,“你们的心思也太重了些,想做什么就去做罢了,何必纠结于为什么?” …… 不多日,举京皆知,太尉陈偕找回遗失的嫡长女。这位嫡长女曾委身教坊,所幸时年不长,依旧冰清玉洁。又过了几天,司徒赵祯于街市行游被刺,偶遇外出的嫡长女,为嫡长女派人所救。司徒感激嫡长女救命之恩,收嫡长女为义女,承诺只要嫡长女需要,愿倾所有相帮。 …… 七月七,乞巧节,嫡长女与众多姊妹入夜市玩耍。 陈初之第一次,在鸾姬的撺掇下,不掩形貌。鸾姬说,到时候人多眼杂,没人会在意她到底是谁。陈初之想也对,遂听了她的意见,让靛玉和杜笙给她仔细装扮,不过,出门的时候,还是留了个心眼,戴着面纱。 等待要看鸾姬的人,已经从东市排到太尉府外的长街。鸾姬的装扮不比陈初之差,她薄施粉黛,红唇秀面。很多人只瞧了一眼便如失了魂般。刹那,议论四起。有人说,真是天仙下凡;有人说,见之不忘。当然,也有不以为然地,牵着自己的夫人,不停回首道:“还不如你美。” 对此,鸾姬只是一笑置之,偶尔有胆子大的男子凑上前送花,她都欣然接纳。陈初之与她说笑,若是有人当真,她怕是要嫁给凡夫俗子为妻。鸾姬莞尔,意味深长地说,那也不错。 到东市,鸾姬每走一处,除了仆役,就是无数裙下之臣。她怕陈初之被发现,让陈初之领着靛玉与杜笙到别处去,“听闻,灞桥那里,公子少年,秋花灯烛,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