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之觉得人生很是有趣。无论她死而复生,还是嵇绍英雄救美。又或者,此时此刻,她避之不及的谢混正与她四目相对。 她是认识谢混的,在上辈子。 比之稍晚两年的时间,司徒赵祯拜请她为汉室出力,施美人计离间董弗与谢混。于是,她装扮明艳,假装巧合地与谢混月下初遇。惊鸿一瞥,谢混对她思之如狂。几番探查,终于得知,她乃赵司徒义女,校尉陈偕家的千金。 谢混带了两箱珠玉,欲娉她为平妻。 陈偕答应了。但就在谢混准备迎娶的一月前,她在燕飨上为董弗献舞。董弗认识她,公主刘某身边的侍婢,有着比公主更绝世的容貌与身躯。 董弗很喜欢她,也很想念与她欢好的日夜。 董弗给了陈偕一座城,把她带回太宰府。等谢混依约来迎的时候,陈偕与赵祯齐哭董弗强霸民女。他们对不住谢混。 谢混恼怒,欲与董弗对峙。但他畏惧董弗,只敢站在室外遥遥地望一眼身姿曼妙的她。 后来,为了激愤谢混,她约谢混于树下幽会,倾诉衷肠。再由陈偕煽风点火,让董弗捉奸。董弗要杀谢混,却因武艺不敌反被谢混诛灭。 董弗死后,天子嘉奖谢混,并封陈初之为姜川郡主,赐婚谢混。 谢混对陈初之不可谓不好,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时间久了,铁石心肠也变绕指柔,何况陈初之并非无情。她恋上谢混,满心欢喜地规划着要与谢混白头偕老。直到董弗旧部颠覆长安,谋士钟诩告知谢混,她不过是枚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任她如何解释,谢混都置若罔闻。 谢混弃陈初之于长安,险为叛军辱没。 十多年过去,陈初之周身易变。她再不想与谢混有任何瓜葛。不过,说内心没有一丝波动是骗人的。 陈初之看了看谢混。他还是上辈子的模样,英俊魁梧,宽阔的肩胛仿佛能遮挡无数风吹雨打。 她张张唇,有千言万语亦无话可说。 倒是谢混怒气未散,牵连到陈初之身上,凶恶地问道:“你与嵇绍是何关系?” 陈初之自己都不明白。她无奈地摇头,“可能就像你和陈沅之。” 虽然方式差了很多,但都是一个在追一个在跑。 谢混冷哼,“嵇绍那厮竟也有姑娘喜欢。” 陈初之笑,“你喜欢陈沅之?” “自然,若非喜欢我何必对她动手动脚。”谢混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后凝眸望了陈初之一会,“你长得也还不错,不过不如她。” 陈初之不以为然,“只要漂亮的你就喜欢?” “谁还没个爱美之心?”谢混说着,凑到陈初之身边,伸手想搂她,“说来,嵇绍抢走我的女人,把你赔给我也是应该。” 陈初之躲过,神色不惊,“谢将军喜欢我?” “不喜欢,太丑。”谢混毫不犹豫地说到。他说着又仔细地看了看陈初之,莫名觉得越看越好看。只是黛眉太怪了些……若是把黛眉擦掉,重新画? 谢混伸手,捏着陈初之的下巴,径直往她眉上抹去。 陈初之暗道不妙。她摆首挣扎,但她越挣扎,谢混力气越大。最后实在无法,陈初之扬手给了谢混一记耳光。她见谢混眼里有火,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提醒将军一下,你方才说你是因为喜欢陈沅之才碰她,而你不喜欢我。” “我改变主意了。”谢混瞋目。 陈初之则不给他机会地往后退,“你连得到陈沅之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是得到我。” 说完,朝灯火明亮处跑去。 没多远,正巧遇上站在廊庑下的裴康。陈初之气喘吁吁,裴康往她面前一站,奇怪道:“你这是真遇上鬼魅了?” 陈初之淡然,“算是吧。”色鬼也算鬼的话。 她抬眸,顺着裴康的肩线往前看。她一看,裴康就动,来回两三次,陈初之忍无可忍,“你挡着我做什么?” 裴康没答。他注意到一个更值得的地方,“你的下巴怎么了?” 通红通红的,隐有青紫。 闻言,陈初之急忙捂住,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磕到地上而已。” “你磕到地上会有人的五指印?”裴康瞪眼,随即让开,与陈初之并肩,“是因为嵇绍?” 他一让开,陈初之就看清他想遮挡的东西。隔着蜿蜒的流水,嵇绍与陈沅之坐在凉亭里,嵇绍抱着陈沅之,陈沅之抱着嵇绍。 顿时,陈初之有些心累,但她依旧不甚在意地询问:“他们是不是很登对?” “一般。”裴康冷淡,“所以你的下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沅之被谢混缠上。”陈初之轻声,“嵇绍救了她。” 余下的,不用她说,裴康也猜得到,“嵇绍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谢混面前?他疯了吗!” 谢混什么人,裴康知道。陈初之什么容颜,裴康清楚。 “谢混欺负你了?”裴康拉着陈初之,左三圈右三圈地观察。 陈初之失笑,“没有。我自认对谢混八分了解,他想欺负我,等下辈子吧。” “那嵇绍,你就这么宽恕他了?” “嗯。”陈初之颔首,“不说了,我去煮个鸡子热敷一下,至少别让他们看出来是人捏的。” “去吧。” …… 其实,陈初之本没对嵇绍抱多大希望。她是想好的,如果嵇绍真喜欢陈沅之,她也不介意让陈沅之进门。反正,她对嵇绍没有占有欲。甚至只要嵇绍愿意护着她,她完全可以不横插一脚。可是今天的事情给她当头棒喝,她已经无法确认跟着嵇绍是否安全。 连谢混那样曾经真心喜爱过她的人都会在战乱里舍弃她,何况嵇绍根本不喜欢她。 …… 前堂,陈初之迟迟没来。闫氏派了两拨人去寻,都说找不到。情急之下,只好让陈建之去麻烦裴康。裴康自在姜川便与陈初之交好,来时还相谈甚欢,总能猜测或者知道点什么。 然而,裴康直说,现在是在长安,问他还不如问嵇绍。 于是,陈建之又去寻嵇绍。奇怪的是,不等他开口,嵇绍就如看透般地抢先道:“阿初呢?” “不见了。”陈建之无奈摇头,转而期盼地询问:“嵇阿兄,你知道我阿姊去哪了吗?” “我……”嵇绍说不出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恶劣的事情。他的无心之举竟陷陈初之于危险之地。他急切且懊恼地站起身,四处观望谢混的身影,只要谢混在,陈初之就会没事。 可如果他已经…… 嵇绍不敢多想,交待陈建之说:“我去找找看,你留在这里,若是有她的消息派人告诉我一声。” 说完,不等陈建之回答便冲出前堂。 在门首处与陈初之撞了个满怀。 陈初之下颚吃痛,皱着眉笑说:“文显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嵇绍从未觉得自己的嘴如此笨过,他甚至不能完整地回答陈初之的问题。不过,见陈初之的笑颜,他知道她没事,遂静了静心神,温润地说道:“谢混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陈初之莞尔。 她一笑,嘴角的瘀痕便暴露在嵇绍眼中。先前嵇绍没有注意,现在看见,心疼不已。 嵇绍凝眉,“是谢混?” “不是。” “那怎么弄的?” “摔倒而已。”说完,陈初之不愿再详谈下去,望着堂内,转移话题道:“站在父亲身边的就是董太宰吗?” 她的样子莫名与嵇绍有几许疏离。 嵇绍闻言,回首确认一眼,对陈初之点点头。 而此时,董弗在艳羡陈氏门丁兴旺之余,突然提声,“听闻府中长女美姿仪,通诗书,乃内妇之佳选。混儿他一见便如丢了魂,特地拜请我为他提亲。我也有意与陈兄结秦晋之好,不知陈兄意下如何。” 这话几乎所有在场的宾客都听见了,陈初之与嵇绍也不例外。 只是,他们不知道,所谓的长女到底指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