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陈初之确实没骗陈建之。秋七月,董弗废天子刘熊,改立陈留王刘句。八月,董弗上书新帝欲迁都长安,百官异议。九月,董弗杀刘熊以震慑百官,终如愿。迁都长安后,董弗焚洛阳宫室,命天子改元兴安。 兴安元年,冬,十一月。 又到了年末,闫氏照常地忙碌着准备年节的一应事宜。陈章之每日早出晚归,随常胜将军司马谆精进剑术。陈建之还在写文,偶尔来陈初之处玩闹。陈初之却无聊闲在家中,自上月起,再没见裴康寻她出诊。 裴康似乎很忙,游走于隐士间,名声雀起。有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尊他为“鬼才”,加之他常年行医积攒的民心,一时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陈初之明白,他蛰伏姜川十七年,总算要鸢飞戾天。 但不得不说,没他陪着,生活还挺无趣。陈初之学着裴康,开始谋划一些必将发生的事情。 某日午后,陈建之来寻陈初之,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自以为然地问道:“阿姊在想裴昭志对不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宛若发现了惊天大秘密。陈初之却不甚明白,奇怪地看了看他,疑惑:“此话何解?”想他是被裴康带坏了,脑子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则不敢苟同,端端正正地坐到陈初之面前,人小鬼大地说道:“我总觉得还是裴昭志和你更般配些。嵇绍阿兄太温润,你们在一起虽能相敬如宾,但少了潇洒恣肆,不会太开心的。” “开心?”陈初之哪里想过这么多。对她来说,平安地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不过,她很欣慰陈建之对自己的关怀,不禁调笑道:“我们建之长大了,晓得为阿姊做考虑。但是,你一个小孩子明白什么叫相敬如宾吗?” “不就是夫妻恩爱,敬如宾客。”陈建之略有些不服气,居然有人质疑他对文辞的理解。 陈初之莞尔,“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夫妻恩爱就会执手同行,相敬如宾就会鲜少争吵,这样的生活很多人羡慕的。” 闻言,陈建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他懊恼地抚了抚额,不满地说:“你就欺负我阅历少!” “对呀。”陈初之得意,见他手中没拿绢帛,询问:“今日为何来找我?” “我的墨用完了。”陈建之撇嘴,“阿娘带着司采的仆役不在府中,阿姊你陪我去买呗。” 陈初之并不很想,“等明日好了。” “不要!”陈建之反对,“我正文思如泉涌,今日不写明日会忘记。” 果然不愧为陈章之的亲弟弟,这等不及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陈初之无奈,妥协道:“我换身衣裳,你去门首等我。” “好!” 陈初之说换身衣裳,确实就只换了身衣裳。她近来待在家里不着妆惯了,想陪陈建之出去用不了多久,便懒得麻烦,素着面,黛眉清淡地拿上钱就走。然而,没走多远,陈建之又如风似火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阿姊,不好了!” “正门有一行伍把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司马伯父?” “不是,来军白甲银胄。” “冲着陈府来的?”陈初之皱眉。她想不到是谁,只好定了定心神,淡然地与陈建之道:“走,去看看。” 到前院,大门正洞开着,老管事立于石阶之上,背对陈初之与陈建之。 “阿伯。”陈初之轻唤。 老管事闻声回首,泪眼朦胧着,笑与陈初之说道:“女郎,是大公子,大公子回来了。” 陈初之一愣。片刻后,陈建之顺时地拽了拽她,她疾步上前,抬眼便瞧见陈安之熟悉的面庞。 “阿初。”陈安之笑唤。她也笑,还如儿时一般问候,“阿兄回来了?” “嗯,奉了天子和父亲的命,来接你和姨娘们。” “天子……”陈初之面色突变。陈安之见了,知她猜出什么,笑着摇摇头,“详细地,我们私里再说。倒是这么久不见,你就让阿兄待在门口不给进吗?” 陈初之失笑,“阿兄才是家里的主人。” 说着,迎陈安之入府。 闫氏不在,陈初之又不能代为召见,唯有先安排好住处。而后,领着陈建之直奔陈安之寝居。陈安之穿的是朝廷的军服,此时已经换下。 “阿兄给我带好吃的了吗?”陈初之并不寒暄的直接问到。 陈安之摇首,“我倒没有,不过有人拖我带了。”说着,他自行囊里取出熟悉的桑皮纸包,“梨脯,嵇文显命人做的。” 文显是嵇绍的表字。 陈初之接过,拆开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确实如嵇绍五年前说得那般好吃。但就只吃了一块,她便把纸包全给了陈建之。 “阿兄真什么都没带?初之不信。”陈初之伸手,自信满满地讨要礼物。 陈安之见状,捏她鼻子,“真是把你惯坏了。”话虽如此,却还是取出一方小巧的瓷盒,“芙蓉楼的口脂,据你嫂嫂形容,乃长安名门的最爱。” “阿兄娶妻了?”陈初之一边看了看口脂的颜色,闻了闻口脂的味道,一边询问。 陈安之瞋她,“阿兄都二十又四了,怎么可能不娶妻?” “之前母亲不是还和司马夫人说笑,要把阿涓嫁给你吗?”陈初之装作一本正经地揶揄道:“娶的哪家姑娘?” “赵司徒家的。”陈安之答,“说到阿涓,也是要定亲的年纪,父亲和母亲商量着,想把她许给桓之。” 陈初之不可置信,“母亲同意?”照理说,司马涓可是司马夫人的宝贝、王氏的外甥女,王氏怎么舍得把她嫁给与自己作对的陈桓之?还是说,她想把司马涓当作耳目光明正大地安插到陈桓之身边? 不等陈安之作答,陈初之又道:“我还从没想过阿涓能与桓之配对。不过,他们想成,实在有点难。前不久,阿涓还与司马伯母表明非裴康不嫁呢。” 陈安之闻言,忍俊不禁,“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你还是多想点自己。等你去长安,你的婚事也近在咫尺。嵇绍的话……”陈安之顿了顿,犹豫着说道:“阿兄不是很看好。”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 “看吧!”陈建之得了机会,总算插进话,“还是裴昭志好。” “裴康给你糖吃了?” “嗯。” 他说得开心,陈安之不由好奇,“这就是建之?记得我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婴孩,转眼都能说会道了。” 被陈安之点名,陈建之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虽不是个内向的孩子,但面对陌生人总有些拘束,尽管,所谓的陌生人是与他血脉相亲的兄长。陈建之抿了抿唇,偷瞄了陈安之一眼,复地低下头乖巧地继续吃梨脯。 陈初之不管他,反正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她转而说到正事上,“父亲此番是要把姜川的兵力都带走吗?” “不。父亲本不准备这么早就把你们接去长安的,但是小皇帝施压,他也没有办法。”陈安之叹息,“我们的新天子可不像他的兄长那么无能。” “小皇帝是想逼父亲与他站到同一阵营吧。他怕父亲首鼠两端,便让父亲把我们都接过去,这样没了姜川做后盾,父亲一定会为铲除董弗鞠躬尽瘁。”但是小皇帝不知道,陈偕是比董弗更要难对付的存在。 陈安之点头,“阿初聪慧。不过父亲也不是任人鱼肉的傻子,他与天子周旋,只答应将府中亲眷和司马伯父召入长安。郑先生和虎豹骑留守姜川。” “父亲想好怎么对付董弗了吗?” “还没。董弗实力雄厚,想对付他没那么容易。赵司徒提议离间董弗与凉侯谢混,但具体怎么做,尚不可知。” 其实,陈初之知道。但是,为防止把自己推入火坑,她什么都没说。陈安之自然也没准备听她说点什么,遂又道:“你与裴康相熟,明日派人给他带个口信,让他务必十日后与我等同行。” “长安危难,父亲正是用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