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怿坐得稍后,一贯地懒散,别人好歹坐姿挺直,他却经常把胳膊支在书案上拄着下巴。然而他脑子灵、懂得多,看似没用心听,先生考问到他却能对答如流,令同学们妒忌。
令狐夫子授课不局限于书本,各类典籍天南海北全都信手拈来、滔滔不绝,并没把学生们当做无知后生,尽心传授自己的学识,严格而不失爱护。大体上不好好学习的富家子弟有些怕他,而用功的孩子爱戴他。
有一次下大雨,灵遥把药送来时披着蓑衣不住淌水,正要往回走,令狐夫子和蔼地叫住她:“雨大多留一会儿吧,你平日不是挺喜欢看大家读书吗?”被老夫子发现自己偷看上课啦,她笑着低眼,背后几个少年起哄:“阴姑娘坐一坐哦,曹二舍不得你走。”
她扭头看,每个少年都是嬉皮笑脸,找不出是谁说怪话。令狐夫子摆了摆头,未出声责怪大家。曹怿也在轻轻地笑,他旁边已有同学坐着。“还不快给阴姑娘让座?”又有人引起一片笑,那同学刚要让,她却走向最后一排,那里有位少年的身旁空着座位。
直到她坐下,少年都没瞅她一眼,先是盯着书本,然后直视老师听课。朗朗书声中,频频有人用书挡着脑袋扭头看她,调皮中带着善意。她稍微偏头看同桌,他肤色白净,然而从脸到脖子红红的,还瞟到他的书封皮上规整地写着“宋”字。她了解宋氏在沙州算是第二等的家族,常与各家往来。
“宋子攸呀,他在族中是破落户,父亲死了家里很穷。”放学后慢慢骑行回寺庙,曹怿谈论她的同桌。“宋公子比较内向,学习非常刻苦,成绩和弟弟有一拼。”曹恂说。
曹怿没什么好话:“他好像对瑾姬有意思,一看见她小眼睛就直了。”瑾姬是令狐夫子唯一的孙女,是个孝顺乖巧的女孩,天天随家中马车接送祖父。她不爱抛头露脸,除了搀扶祖父几乎从不进课堂,愈是这般拘谨,愈给少年们带来种种幻想。
灵遥没有插话,一边听一边闲闲看着道路两侧。到了悲月庵,她收到温叔叔的信,几页信纸写满了关怀,最后简短写到他去了海滨,替她娘看一看辽阔的大海。记起娘对自己说过江河流水都将汇入大海,如果没有早早嫁人生子,也许会跟着心上人顺河流到海边,饱览天地之壮阔……
她读了又读,带着信去娘的坟前,点起一小撮火苗烧掉。愿娘地下有知,感受到生者的心意。
曹怿从她的走来的方向猜出她去了哪儿。“人不应该总活在过去。”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大甜杏啃,好似开导道:“我要是只想着从前的事,早就活不下去了……”见她眼中有问询的亮光,他没继续说从前,又吃了一个杏。
甜杏是沙州特产,个头比别处大,味道也是甘美无比,叫人吃不够。盛夏时将杏干熬制成杏皮水,酸甜可口,有解暑之效。“可惜只能在春夏吃到甜杏,秋冬可怎么过呐?”不知他揣了多少,一个接一个地吃,不怕吃多了上火。她抢过一个,剥开小口地吃:“等着瞧吧。”
去书院次数多了,她跟少年们见得熟了,常留下来听课,和宋子攸同桌。尽管先生所讲内容听不太懂的居多,可是她觉得挺有趣,比整天无所事事充实许多。宋子攸挨着她不再脸红,还是不爱说话,有时他把书本轻推到她那一边,默默借给她看,她向他说“谢谢。”他的脸又开始红了。
“阴姑娘适应吗?”课下令狐夫子特意问她。“先生您讲的是珠玉,我实在是滥竽充数。”她恭敬地说。“好学的女孩子不多啊。”老夫子赞中有憾:“我的孙女只读些闺训,不愿听我讲的东西。”
正说着令狐家仆人来请主人回家,灵遥送老夫子出去,令狐瑾姬文静地迎向他们,挽着祖父上车,她并非美丽出众,胜在言行气质招人喜爱。马车驶走后灵遥转回身,门边露出宋子攸半边身子,眼里夹杂着企盼和自卑,身后是曹怿和几个男孩在看笑话:“那呆子又犯痴了。”
初秋收获了最后一批甜杏,灵遥挑出一些饱满的,切开去核,用清冽的月牙泉水加进冰糖煮熟沥干,捣成酱后再拌入精心萃取的花草纯露,制成一小罐杏酱,使甜杏的美味保存到冬季。
和曹怿踏雪去烤肉时,她带上杏酱和蒸饼,拧开罐盖清香扑鼻,递到他眼前:“冬天你也能吃到甜杏啦!”他拿蒸饼蘸杏酱尝了口,说声不错:“以后过日子我们就各有拿手了。”“什么过日子!”她纠正他的口误:“应该是聚餐。”
“差不多嘛。”他含糊地说,鲜明的黑眸泄出内心的清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