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灵遥非要和娘同睡,假装早早睡着。深夜娘起床点灯坐到案前,灵遥眼睛偷张开一道缝,看到娘在昏暗光线下提笔写着什么,压抑着不时的咳嗽,写了良久,最后把写有字的纸放到烛火上烧掉……
可是爹爹食言了,他有太多要忙的事情:主持家族祭扫、同僚们应酬、姻亲间拜会……尽管父亲以祭拜老师为借口,却遭索夫人强烈反对:哪能分得出时间给区区四夫人?真是荒唐!
爹爹只好安排车马,单独载母女两人出城。灵遥和娘相互安慰:“这下我不用跟爹爹抢阿遥了!”“没有爹爹管更自在啦!”
她们先至家庙悲月庵为杜天漪父母举行法事,定慧亲率庵中女尼诵经。袅袅香烟蒸腾升起,散发着浓郁的檀香气味阵阵木鱼声穿透唱偈的节奏,敲奏出肃穆与冥思。
被笼罩在这庄重的氛围中,灵遥不觉合十默默吟诵,虽然不懂佛经的含义,念出来却有一股好听的韵律。她微微抬头,望见娘泪流满面、难以自抑,从没看到恬淡的娘为外公外婆如此哀伤,他们的惨死是娘心头永生无法愈合的伤疤。
“你不曾见过外公外婆。但要记住,你的眼睛很像外婆。”女尼们抛洒的香花飘落到肩头,杜天漪对女儿低语。
“这孩子有些佛缘。”定慧似乎很看得起她们,留杜天漪小坐。“她还小只会玩闹。”杜天漪谦虚地说。定慧笑看灵遥:“她听佛经时非常专心,眼里有悟性。”灵遥被夸得有点害羞,溜出去跑到庵外。
她跑到与尼庵相距不远的宕泉河边。这条河在寒冬是涓涓细流,春天降雨水量增多,哗哗流得欢畅,两岸呈现出青葱绿意,为戈壁增添近似江南的春景。再往前的千佛洞山崖间,工匠们上下劳作,辛勤地筑造阴氏和其他的佛窟,一年到头几无间断。她忽生灵感:假如在那一间间佛窟中捉迷藏,会不会很有趣?
“我那位弟媳过于严肃好强,弟弟难以跟她亲近。”定慧并未远离俗事,心直口快向杜天漪评点阴绍的几位夫人:“那两个女人出身低微,浑身小家子气,偏偏都生有儿子。看吧,以后不知斗成什么样呢!我担心阴家祖业被侄儿们败坏。”
杜天漪静静听着,不发一句看法,只是随着她的谈论些微皱眉。“你少不了受她们的气,心烦便来我这儿读经吧。”定慧送她们离开时爽朗相邀。
然后,马车行驶了一段进入鸣沙山,一座又一座高耸的山丘全部为黄沙堆积而成,绵延如波浪起伏,陡峭地山顶接向天际。马蹄陷入沙子里,步伐减慢不少。
谁能想到月牙泉就坐落在沙山环抱中,形似一弯月牙,泉水碧绿似翡翠,竟没有被常年的风沙掩埋。沙州世家在泉边修建数座楼阁,用以游览赏景。
快要靠近岸边,灵遥着急冲下马车,鞋里灌满了沙子。“真没姑娘家样子。”杜天漪无奈地说了句,戴好帏帽系上披风下来。看到丈夫无数次称赞过的月牙泉,心态复杂。
灵遥又趁娘不注意,双手掬起一捧泉水喝下,果真是甘冽的味道。清澈泉水倒映出她的双眸,眼形半圆、眼梢弯弯,外婆的眼睛也是这样的么?
鸣沙山不乏商旅经过来往,几个异族人载着货物、乘着骆驼,到她们附近汲水歇息。骆驼跪在地上,她目不转睛盯了半晌,其中一位老人笑道:“这位小姐可是想骑骆驼?要不要试试?”
“好呀,老爷爷!”她不认生地过去,杜天漪管不住她,向老人说:“谢谢您,我女儿给您添麻烦了。”
“小姐这么活跃倒像我们突厥姑娘。我们原本在大草原上游牧,后来被你们汉人打败,地盘越来越小,只能做点生意讨生活,但比不上西域胡人会算计啊。”老人一面达观地畅谈,一面指导灵遥跨坐到两个驼峰中间。
骆驼先立起前蹄,陡然地升高令她往后一仰,差点以为要栽下去,紧接着骆驼的后蹄也立起来,使她稳稳坐住。高大的骆驼像一座小山,温顺地驮着她慢慢行走,跟骑马的颠簸与小心完全不同,她抚着驼峰的绒毛,兴奋地回头看娘:“骆驼好乖啊!”
突厥老人笑得吹起胡子,而杜天漪好似心事重重,笑得心神不定:“老人家这趟买卖打算去哪里?”“趁腿脚还便利,我想去江南瞧瞧。”老人说。“挺巧的,我就是南方人……”杜天漪轻声道。
这时,灵遥望到对岸楼阁走出一些人,这不是曹家和索家人么?在大人们身后,曹恂和索静君相邻走着,两家其余女孩走在一块,曹怿一个人离谁都不近。无人注意远处骑着骆驼的灵遥。
索氏当家的老夫人是曹家嫁过去的女子,因而两家关系向来不错,更愿小辈们再结亲缘。
索静君对曹恂有说有笑,曹恂面孔稍稍侧开,保持适当的距离。看到曹怿准备登上马车,他热心叫了一句:“弟弟还没骑过马呢!我的马比较听话,不如乘它跑一跑。”
“唔,好的。”曹怿没作推辞。曹恂立即从索静君身边走开,牵来马扶弟弟上去。
只见曹怿坐在马背上晃了晃,抓紧马缰。曹恂拍一下马腹令其小跑,不料曹怿摇晃得越发厉害,曹恂赶紧冲马吆喝,马儿也小步轻颠。结果还是没跑多远,曹怿一个大晃,从马上掉下去。
所有人都被吓到,曹恂一个箭步冲上去。女孩子圈中也跑出一个人,是内向的女孩索丽君。她走了几步,看到姐姐嗔责的眼神,尴尬地退回去。
所幸沙子松软,曹怿没受伤,拍拍屁股就爬起来。“哥,我可禁摔呢。”他朝曹恂摆手一笑表示无碍,少不得又是咳嗽。曹恂连道不是,从头到脚问他是否摔疼。
“连马都骑不好。”索静君跟女孩们嘀咕,怪他把曹恂抢走。大人们也没太多过问曹怿,谁都不免觉得这孩子无用。
灵遥目睹完这些,日头已向山顶西斜。她拽动缰绳让骆驼掉头,看见娘上身微倾,像是向突厥老人道谢,“谢谢老爷爷!”她也跟着喊道……
本章完